公元2424年1月。太空深处。地球舰队。

　　刘知雪坐在第三看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起跑线后面那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的小男孩。

　　他上身穿一件雪白的短袖运动衫，下面是一条天蓝色短裤，脚上的跑鞋是深红色的，配上白色的鞋带，看上去又干净又漂亮。

　　男孩子一直在屈身压腿，左腿压完了换右腿，然后再换回来；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上身挺直，稍向后倾；不时扬起下巴左顾右盼，通红的小脸上写满兴奋。

　　“这孩子！干什么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可是决赛啊！”

　　她皱起眉头，使劲儿吸一口大气，双手在嘴巴前围成一个喇叭型，冲男孩高喊：“加油！儿子！你是最棒的！”

　　她的声音又细又弱，刚一发出就被周围沸腾的人声彻底淹没。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相信儿子一定能听到，知道妈妈就坐在赛场上为他加油。

　　男孩朝这边望了一眼。

　　“他听到了！他一定是听到了！”

　　她喜不自胜，一颗心怦怦直跳，努力克制住了想要站起来的冲动。

　　裁判举起了发令枪。看台上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啪——”

　　整座体育场内瞬间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和欢呼声。

　　夏念达一跃而起，重心猛地向前倒去，左腿劈空踏出，启动了第一个跨步，右腿紧接着弹离地面，很快化成一条蓝白相间的影子，双腿以越来越高的频率轮换向前，双脚以越来越大的间隔落在跑道上……

　　他用力摆动双臂，同时尽量压缩摆幅，姿势显得有些怪异，充满了某种机械运动的味道。

　　终点转瞬即到。只见他头部向下一点，迅猛地冲出最后一步，将整条红线抓在手中，又继续向前奔跑了几十米才停下来。

　　少年高举双手向观众致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红色的终点线挂在胸前。

　　广播里开始播报：“各位观众，获得少年组一百米决赛冠军的是来自‘羸洲’号的夏念达，他的成绩是……”

　　晚上，夏念达回到家里——所谓“家”，其实就是两个小房间外加一个会客厅，总共不到二十平方米。

　　刘知雪的房间稍大一些，里面有张餐桌，平时收纳在舱壁里，用的时候可以方便地拉出来。

　　家中唯一的书桌摆在夏念达房间，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从机械零件到电路板应有仅有，只要一有空，他就坐在桌前捣腾这些东西。

　　母子二人坐下来准备吃饭，刘知雪不知从哪里端出来一个小蛋糕，上面有两支蜡烛，温暖的火苗轻轻摇曳，将她们的脸庞映得通红。

　　“孩子，祝贺你取得了冠军！过两天你就十二岁了，妈妈专门向食品部申请了这个小蛋糕，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她温柔地说道。

　　夏念达摸摸后脑勺，这是他尴尬时的习惯动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下才跑过去，伸出两条细长的胳膊，紧紧抱住母亲。

　　“谢谢妈妈！您辛苦了！今天比赛的时候，我感觉您好像就在我身后！”

　　“乖儿子，真让你给猜对了！妈妈当时就坐在第三看台，离你很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跑得这快！还给咱们家挣了一个冠军回来！妈妈坐在那里拼命给你加油，嗓子都快喊哑了。”

　　她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平静的语气里起了一丝波澜。

　　当冲刺的那一刻，前排观众们忘乎所以地欢呼雀跃，跳得一个比一个高，完全遮挡住了她的目光，她其实根本就没看见儿子飞奔过终点的样子。

　　“妈妈，你还记得和我们一起登上飞船的那位老奶奶吗？她姓邓，叫邓钰，是她亲手给我挂上了金牌！”

　　少年说着，从脖子上取下奖牌，双手递给妈妈。

　　她接过奖牌，凑到烛光下仔细端详；偶一抬眼，儿子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被金牌的闪光辉映得异常明亮。

　　“邓钰老奶奶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呀，宝贝儿？”

　　“嗯……她拥抱了我，然后在我耳边说——和你爸爸夏开胜长得越来越像了。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爸爸？”

　　夏念达望着妈妈，目光中充满期待。

　　“爸爸此刻正在火星上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只要任务一完成，马上就会赶来和我们相见。妈妈知道，你已经很久没见过爸爸了……”

　　“……按地球时间计算是五年，从2419年到2424年，我都记着呢！”

　　“是啊！虽然我们很少收到爸爸的消息，但是你心里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你，孩子。离开地球时，你年纪还小，只有七岁大，刚上二年级，不过爸爸叮嘱你的那些话，妈妈相信你……”

　　她温柔地说道，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一句都没忘，妈妈！爸爸要我乖乖地听话，好好学习，还要锻炼身体，快快长大，这样就能——保护妈妈！”

　　他伸出右臂，握拳屈肘，努力把那块小小的肱二头肌展现给妈妈看。

　　她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真是一名了不起的小小男子汉！再过几年，你会成为这艘飞船上最帅、最强壮、最能干的年轻人，和爸爸年轻时一样！”

　　夏念达郑重地点了点头，拿起餐刀，将蛋糕一分为二，把大的一块递给妈妈，自己拿起了另外一块。

　　烛光下母子相视一笑，开心地吃起蛋糕来。

　　舷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不断向后滑行，一排排圆形的舷窗里，灯光渐次亮起，向外投射出缕缕光线。

　　对于生活在“第三移民区”的人家来说，夜晚降临了。大人们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孩子们完成了一天的学习，战士们也完成了一天的训练……

　　夏念达向母亲道一声晚安，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刘知雪继续坐在餐桌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个问题在她的心中萦绕，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如果舰队真的一分为二，然后分别奔赴两个星系，我和儿子将如何选择？”

　　下班前，她从朋友那里得到这个消息：舰队刚刚增加了一个新的目的地——半人马星系。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们的太空流浪终于要结束了吗？你不是在骗我吧？”她差点儿大声喊出来。

　　“我也只知道这些，知雪。不过最近确实有不少议论，说舰队很快要一分为二，分别飞往两地。半人马星系因为离得近，所以两年内就能抵达。至于巴纳德星系嘛，导航部门的人说最少还得再飞十年。对了，这些目前都还属于秘密，暂时不能公开。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朋友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半真半假地叮嘱她。

　　半人马星系现在是卡玛人与努阿克人的战场，地球舰队决定分出一半力量前往那里，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参战。

　　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和儿子就要做出选择：是在一起？还是分开？是去巴纳德星系？还是卡玛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