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人类忽然收到努阿克人发来的信息：

　　鉴于双方对各自立场的坚持，为了缓和当前的紧张局势，为了表示对人类的友好感情，努阿克部落单方面决定：暂时放弃对冥王星的追索；与此同时，希望派遣一支科学代表团，登陆太阳系内的水星，在那里进行为期一年的现场考察。”

　　戴桐放下显示板，手指轻敲桌面，目光缓缓掠过众人，最后落在马东方脸上。

　　马东方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从表面上看，这个要求显然比索要冥王星要低得多。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和平谈判目前处于僵局，双方只是打了个平手，正是角力的时刻，努阿克人没理由主动退让啊！”

　　他刚要开口，不料麦克抢先说道：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个解释，会不会是因为努阿克人还从来没有在哪个星系里见过类似水星这样的行星，在如此靠近主恒星的轨道上稳定运转。这引起了他们的浓厚兴趣，希望通过这次考察，来进一步丰富自己的天文学知识……”

　　“傻子都知道，那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毫不客气地插话，想要打断对方的胡言乱语，只是麦克却好似浑然不觉：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努阿克人主动放弃冥王星是出于某种好意。毕竟......毕竟冥王星本就属于努阿克人的先祖，那个立方体就是证据。用一次水星考察来换取冥王星的所有权，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他刚要反唇相讥，马东方那边咳嗽一声，先用目光示意自己稍安勿躁，随即望向卡尔曼教授，后者见状急忙说道：

　　“我的看法嘛......如果实在不放心，怕他们搞出什么花样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干：限制努阿克人的科学考察队规模，比如总员额不得超过一千，同时飞船总吨位也不得超过十万吨......有了这些限制，他们就无法对人类构成什么安全威胁，对吧？其实呢，水星上的自然资源很少。关于这一点，人类早就勘察过了。说心里话，我从这条提议中也看不出任何阴谋来。”

　　“拒绝他们提出的条件可能会导致谈判走向破裂。”麦克再次开口，同时别有深意地看了戴桐一眼。“到时候努阿克人必然会采进一步的敌对行动，最大的可能是在冥王星附近挑起新的冲突，包括向人类索要那座立方体，还有那360个无人监测站……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破坏，直到整个太阳系预警系统完全失灵！”

　　太阳系预警系统一向由你们火星联盟负责运行维护，不是吗？自从三十多年前努阿克舰队抵达太阳系，人类精心构建的这套系统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出故障，连派去维修的无人飞船也莫名奇妙地失踪了好几次。

　　尤其是泰坦远征队遭到“吞噬体”攻击之后，五年内有超过三十个观测站失联，差不多两个月一座。照这个趋势下去，要不了多久整个“太阳系外监测预警系统”就会彻底报废，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太空垃圾。

　　人人皆知这一切的背后就是努阿克人在搞破坏，可他们非常狡猾，始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面对这种无耻行径，除了愤怒之外火星联盟也拿不出什么好对策。关键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种事情还不能拿到谈判桌上摊开来说，就连损失情况也不可随便透露出去，哪怕是盟友......

　　他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这个麦克确实很不简单，似乎知道很多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这时候麦克提高了嗓门：“马团长、各位代表！太空联盟认为人类应该同意努阿克人提出的要求。”

　　“泰坦联盟附议。”卡尔曼教授举起了右手。

　　“两位的发言已经记录在案，下面继续讨论。”

　　作为会议主持人，马东方始终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形势很明朗：两名代表反对，两名代表赞成，双方暂时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他宣布休会，起身离开会议室，返回自己的住处。

　　没等他走到防御局的大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两天前，三艘努阿克攻击舰出现在土卫二附近，距离还不到一万公里，而附近的人类联合舰队也立即前往拦截，目前双方正处于紧张对峙状态。

　　他大吃一惊，立刻和戴桐一道火速赶往火星联盟舰队总部，一下车便直奔作战室，望着对峙现场传回的图像默然不语。

　　三艘努阿克飞船静静地漂浮在土卫二的上空，排列成一个稳定的“品”字形。

　　它们外形一模一样，体积不大，通体乌黑，布满尖锐的棱角，看上去又凶狠、又结实；每艘飞船都只在正前方开有一个狭窄的窗口，里面闪动着幽暗不定的光芒，给人以不祥之感。

　　戴桐划动手指，将视频场景切换到土卫二。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这颗星球放大，直到她完全展现在两人面前。

　　四个世纪之前，这里是所谓“流放之地”，用来关押人类世界的各种重刑犯，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终生监禁。

　　后来埃尔森集团完成了环境改造，并获得了整星资源开采权和长期管理权，于是将这里宣布为“永久中立区”，又花费上百年时间，一步步地把她建成了富人们的“养老中心”和“退休乐园”。

　　进入二十四世纪之后，地球气候灾变加剧，环境迅速恶化，人口出生率大幅下降。精明的老埃尔森独具慧眼，借机将土卫二建成“科学和教育中心”，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千方百计、不计代价地从地球引进科学家和高级技术移民。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前后不到三十年，地球上几乎所有的著名科学机构都在土卫二上建立起分部，还有的索性整体搬迁了过去。

　　今天的土卫二上拥有太阳系最大的科学研究中心，仅登记在册的研究人员就多达十余万人，每年产出大量先进科研成果。

　　这里的生活平静而又舒适，就像一座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非常适合潜心研究。不仅如此，土卫二还拥有人类世界里最好的教育资源。四大联盟和冥河舰队的高官与富豪们特别热衷于把子女们送往此地，接受顶级的教育……

　　必须承认，敌人选择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目标。

　　“努阿克人准备进攻土卫二！”

　　骇人听闻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太阳系，四大联盟领导层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能够在土卫二上工作和生活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们中除了腰缠万贯的企业巨子，退下来的高官显贵，剩下的要么是出类拔萃的科学精英，要么是背景深厚的青年学生。

　　“这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庞大势力在人类世界里拥有绝大的影响力。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左右四大联盟的关键政策走向——说句不客气的话，只要他们愿意，可以随时换掉一位总统、首相或者执政官。”

　　他忧心忡忡地对戴桐说。

　　“你的意思是……”

　　“努阿克人捏住了人类的软肋。走着瞧吧，这场危急马上就会解决。嘿嘿。估计我们很快就会收到同意努阿克人前往水星的指令。”

　　对峙来到第十天的时候，四大联盟首脑终于做出决定：努阿克人可以在六个月内启动水星科学考察，总时间以一年为限，且必须全程置于人类监督之下。另外，整支科考队人数限额为一千名，其中百分之二十由人类派出。

　　努阿克人痛快地全盘接受了所有的附加条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戴桐忽然觉得有些失落。他原本是想与努阿克人在谈判桌上好好较量一番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这......这简直就是虎头蛇尾！人类最终还要屈服了，屈服于对方的武力威胁……真是一场名符其实的外交失败……他越想越郁闷。

　　这时候又接到马东方的通知，明日就要启程返回地球。

　　他急忙赶去送别，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都没有怎么说话。过了半天，只听马东方幽幽叹了口气。

　　“我们亲手打开了大门，却不知道放进来的是什么？强盗？还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