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丁所说的那位老师，是高级班教授《人类幸存史》的老师，伊文见过他，但因为没有上过他的课，因此不是太熟悉。不过这位老师倒是认识伊文，他对伊文这样的学生很是欣赏，而且也知道伊文的很多事。

　　这位历史老师的年岁在四十上下，正值壮年，头顶的发量稍微有些稀疏了。

　　他没有成过家，至今依旧是单身一人，伊文感觉这个人的身体里存着好些怨愤和不满，但他一直都很克制。他名叫布鲁尔，是个印欧人。

　　三个人在校外的一间很僻静的酒馆单间里喝酒，推杯换盏，交谈见闻。

　　布鲁尔老师惊讶于奥古斯丁和伊文，尤其是伊文的见识，在对伊文在校园种种遭遇的交谈过程中，伊文所表现出来的智慧让布鲁尔老师和奥古斯丁都是刮目相看。尤其是在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这件事上，三个阶级不同，年岁也不同的人看法竟然惊人的一致。

　　酒过数巡后，伊文便摸到布鲁尔老师的酒量深浅了，他明显醉了。

　　伊文和奥古斯丁倒是相见恨晚，但每每两人想要交谈些什么，布鲁尔老师都会插进话题来。他想要说的话题并不复杂，但稍显危险，伊文至此才明白，奥古斯丁之前所谓的“很有意思的想法”，实际上其实是一些危险的辩论。

　　布鲁尔老师是一位不满亡者统治的人，他三句话不离“亡者暴政”。自然也就三句话不离“反抗亡者暴政。”

　　他借着酒劲儿对人类幸存者地下世界的亡者统治体系疯狂吐槽，连奥古斯丁都数次要求他压低些音量。伊文并不是特别想听这些，对伊文这样向往成为亡者战士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负能量。

　　但布鲁尔老师所说的，却都是事实。

　　亡者虽然出于人类，但亡者与人类，就好似两个全然不同的种族。亡者的诞生不是亡者自身意愿，而是人类幸存者的忧患意识催生了亡者的诞生。

　　但在人类幸存者当中，确实有一部分，如布鲁尔老师这样的群体，对亡者的态度非常复杂。他们对待亡者，就像是对待那些血统并不醇正的半神，散仙一样。他们对高高在上的亡者战士，既崇拜，又嫉妒，既重视，又轻视。

　　不信就听听他的酒后真言吧。

　　“伊文啊，亡者是必要的，是必要的。如果没有亡者战士，人类早就灭亡了。”他脸色潮红，一边小口缀饮，一边凑近伊文的脸，语无伦次道：“但是这话又说回来了，正是亡者的诞生，导致他们强大的魂魄吸引了地表感染体之王，地狱领主！地狱领主率领感染体大军，不停地进攻人类要塞。为啥？因为亡者的灵魂对地狱领主来说，是美餐一顿，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类幸存者，其实都是亡者与感染体之间战争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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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亡者不诞生，不出现，人类幸存者也能在地下世界苟活。能好好活着，谁要脸啊？地表世界就让感染体霸占去，非要见太阳干什么？所以说，伊文啊，奥古斯丁，我不反对你们梦想成为亡者，毕竟谁都想当英雄。但我还是那句话——亡者的存在，根本就没意义。”

　　这便是布鲁尔老师这类人对亡者的偏见。

　　他们生活在亡者庇护之下，却对亡者战士充满了嫉妒和不满，他们这群人，是赤裸裸的反亡者主义者。

　　他所说的这些话，充满了负面情绪和负面能量，这些憎恨与厌恶来自对历史的了解。布鲁尔老师知道亡者自诞生至今的一切，包括亡者的起源以及人类幸存者社会结构的发展变化，他看到了太多不公正和倒退，像他这样的完美主义者，最痛恨的就是阶级分化与不公。

　　而如今，亡者的权力被无限放大，以至于接近神明。

　　“可是布鲁尔老师……”奥古斯丁有不同见解要讲：“我们有最高理事会来平衡亡者与人类事务，有大墓地监察亡者言行举止，也有军事法庭来审判亡者罪责。”

　　“最高理事会有五名成员，两名人类幸存者，三名亡者。”布鲁尔老师嗤笑一声道：“他们决定事情靠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奥古斯丁，你觉得那两位人类理事，有什么话语权？大墓地是负责评估亡者精神强度的，没有特殊原因，他们不会强迫任何亡者凋零，只负责埋葬和看守凋零亡者的士兵牌。至于军事法庭……我只见过他们审判人类幸存者，他们犯罪一般都是因为他们伤了亡者的面子。历史上军事法庭审判亡者战士的例子，一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亡者数量稀少，就算有罪也从轻处罚，这倒是真的。”奥古斯丁点点头，表示赞同。

　　布鲁尔接过话茬道：“他们一个个就像皇帝，远古时代的一方王侯。”

　　“他们确实权力很大。”奥古斯丁知道布鲁尔喝多了，不得不符合两句。

　　伊文对亡者的了解，基本都是从书本上得知，他还真没从布鲁尔老师这样的角度进行过细致思考。人类幸存者与亡者之间矛盾重重，在亡者统治下，人类尤其是底层人类积存了太多不满，去看看金黄乡外环区那些穷苦人的生活就知道了。

　　“实际上大部分孽都是代理人家族造的。”也不知奥古斯丁是否也喝得有些多，突然竟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过他说完就看了看布鲁尔老师和伊文两人，布鲁尔老师是真的喝多了，伊文则假装没有注意到，奥古斯丁也就并不再提起代理人家族的话题。

　　亡者战士总要前往地表作战，对辖区的统治和管理都是交由代理人家族。有时候对领地人民的压榨，并非亡者亲自为之，而是其代理人家族胡作非为。但代理人家族毕竟是为亡者战士服务的，一个区域的产能，都要化作亡者战士一人的战斗力。

　　压榨同胞，也是为了挽救同胞，这是无法化解和避免的矛盾所在。

　　伊文对亡者的理解还仅限于有限的认知，恍神间他不禁想，若是有一天，他成了真正的亡者，也许直到那一天，他才能充分理解什么是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