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先生确实这么说的,爸爸还能骗我们?”这天中午,刚从餐厅回到卧室,周岚就碎碎念地数落着老公。她对高远怀疑老丈人周馥之的做法有些恼火,不过语气并不激烈。
昨天下午,高远在反复思考着阿来“死而复生”这件事之后,打算向老岳丈咨询一下。为稳妥起见,他事先把自己的想法跟高思透露了。高思打心里对周馥之有些抵触、或者说不信任,觉得这个平日里总是以慈祥和蔼的老者示人的G5一把手、背地里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究竟有什么事,他也说不上来。“反正,我觉得阿来这事,还有子维的惨祸,背后有……”高思对哥哥道。
“有什么?有周馥之的影子?”高远接过弟弟的话茬,深吸一口气,又摇摇头:“不会的,犯不着啊,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也说不清楚,所以才是‘觉得’。不过,你要是想跟他打探打探,我也不反对。即使真的跟市长先生有瓜葛,我们也好借此看看他下一步怎么做。况且,周先生如果能把阿来弄出来,我也好跟他妹妹交差。我对周先生的能力没有任何疑问,但对他能否‘尽力’表示怀疑。也就是说……他十有八九不会把阿来弄出来。”高思对哥哥说。
“你这么肯定?”
“直觉。”
高远不再说话,扬了下嘴角。“你想的太多了。”他在心里这么评价高思,随后致电周馥之,把阿来“还魂”和被利先生掳走告诉了对方,并让周馥之向利先生通融一下、看看能不能释放阿来,“马尔斯岛那边肯定不差他一个人。再说了,我们也想完完整整地了解下他和袁子维那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电话的那头,周馥之听说阿来还活着,很吃了一惊。他停顿了大约半分钟,缓缓道:“确实挺奇怪啊!一个死人怎么又活了过来?老雷他们到底怎么办事的!不过,当初老雷也没肯定阿来死了,那边只是个衣冠冢……啧啧,其实这事,袁先生出面最合适,工程毕竟是他家的……嗯,我明白,这件事跟工程没有直接关系。何况,以老袁和利先生之间的龌龊,只能越搞越砸……这样吧,我回头给你问问。姓利的多少也会给我几分面子的……嗯,我还有个会,有消息了我让岚岚通知你。”
周馥之说让周岚通知高远,大概是不想为这件事再听姑爷唠叨。他的通知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后才被周岚转达给高远,内容是阿来已经被利先生送往马尔斯岛了,昨天下午启程的。按照行程,这拨人估计离岛不远了。“爸爸说他尽力了,只能这样了。他还说,因为市长竞选的事,他和那个姓利的有些不愉快,不想再插手这事。如果非要搞清楚出事那晚的来龙去脉,最好去找雷局长。”周岚如此对高远说。
再找雷局长?这圈儿不又绕回来了吗?高远心里说,这话他没必要跟周岚讲,只是似信非信地晃了晃膀子、拖长声音说:“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没戏。”
“你是说,爸爸没有尽力?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利先生不答应而且已经把人送出去了,你让他怎么办?市长大人亲自出海上岛给你捞人去?”周岚的语气不甚友好,这并不多见。
“我也没这么说啊。我的意思是,开始我就想到了,嗯……就是,利先生不会乖乖地放人的。以他的做派……咳咳,果然如此。”
周岚听了老公含混又拙劣的辩解,上前仔细端详着高远的眼睛,然后“哼”了一声,躺到床上,说:“无所谓了。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破事,爱谁谁去。我睡会儿,你忙你的去吧。”高远听罢,轻轻拿过毛毯盖在老婆身上,在她额前吻了一下,走出了卧室。
高远和周岚结婚至今已有三年,两人的共同语言不多。好在周岚生性乖巧恬静,与世无争。高远说什么、有什么打算、对某人某事有什么看法,即使周岚有不同的意见,她也很少争辩,顶多回一句“无所谓了”。高远呢,自然也乐得这样:老婆如此听话,夫复何求?所以,这三年多来,周岚和高远以及高家其他人相敬如宾,日子虽说没有轰轰烈烈,却也安谧而舒适。
不过,在生孩子这事上,周岚却坚持自己的主张。
刚结婚的时候,高远就想要个宝宝,两人也曾努力过几次。一年下来,周岚的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她这人虽然好面子,也只能在高远的陪伴下去莲山医院检查。王道亲自指派两位最优秀的妇科大夫轮番坐诊,结果都一样:周岚在免疫性方面存在严重缺陷。按照专家的说法,就是她的宫颈粘液里含有某种对抗精子的物质,影响到精子的存活率。
为什么会这样?痛苦不堪的周岚在痛定思痛之后,仔细过滤着、回想着自己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种种。最后,她把病症的根源归结为十几年前G5和A9之间的那场战争——战争末期,A9全境遭受一场破坏力极大的瘟疫的侵袭,很多人的免疫系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有些人一病不起甚至丧命,周岚能毫发无损地活下来已属幸运。也正因为这场瘟疫,战事的天平倒向G5这边。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我指的是女人、都不能怀孕。”专家听了周岚的回顾后,继续分析道:“那场瘟疫我也听说过。它对人体免疫系统的破坏也是因人而异。导致您不能怀孕的除了瘟疫,还和您本身的体质有关。嗯……不管怎么说,事情只能这样了,我们也很遗憾……”
瘟疫爆发时,周岚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父亲、亲生的父亲在战争初期即加入了A9部队,不到俩月,就在一次突袭行动中被流弹击中身亡;原本体弱多病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天魂不守舍地念念叨叨着,到后来就有点儿疯疯癫癫了。直至某个凌晨,母亲在周岚熟睡之际、从位于十多层的家里的阳台上跳了下去。至此,周岚身边仅剩下一个小她四岁的弟弟。不幸的是,在G5的一次大规模进攻中,周岚和弟弟也走失了,从此再无音信。如果不是当时身为上校的周馥之出于怜悯、或者是同情、或者还有其他的成分,收留了周岚,这个女孩的今天究竟怎样,实难预测。周岚对自己不能生育、不能延续和高远的爱、痛苦至极。而这份痛苦当中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她知道周馥之也非常喜欢小孩。想到照顾自己十多年的父亲不能享受孙儿绕膝的欢愉,她更觉煎熬。
高远当然也是如此。后来,他在王道的提议下,对周岚建言说:可以通过王道医疗集团的技术和设备,从她的卵巢中提取卵子、剔除免疫力低的那些病灶、与高远的精子结合后、在回植到周岚的体内。这个想法很好,最大的问题是:免疫受损的周岚,面对即使是自己的爱情结晶,也根本不可能顺利地植入到她体内。“因为宫颈内的抗体已经扩散到子宫,抗体会破坏直至彻底吞噬掉受精卵。也就是说,卵子可以提取,但必须植入另外一个女性体内才能成活。”莲山医院的妇科专家对高远和周岚解释着,并询问他俩是否愿意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另一个女性抚养长大、“破土”之后再交还给事主。对此,高远觉得无所谓,周岚却极度排斥并一票否决:“我什么事都能依你,只是这件事除外,没什么商量的。我们自己的,怎么能从别人的肚子里钻出来?我接受不了,想想都恶心!”
这之后,高远曾劝过周岚几次,周岚一口咬定绝无可能。
这种事,有些女人可以坦然面对,但并不是所有的女人。周岚无法接受,高远也可以理解。最后,关于孩子的事就不了了之。“没什么,后半辈子就咱俩也挺好,至少省心。”拗不过老婆的高远迫不得已地想通了,还如此这般宽慰周岚。如今,小两口早已习惯了没有孩子的日子。正像高远说的,省心。
唯一的心病,也许就是周岚始终自觉有愧于高远和高家,只能在生活上处处小心,凡是无关宏旨的,她基本都能做到夫唱妇随。但是,对父亲周馥之的哪怕最细微的指责或者调侃除外。
因为周馥之在那场战争之后的十几年当中,给了周岚无微不至的关怀。毫不夸张地说,周岚的待遇比亲生女儿还高。而且,或许是为了周岚的健康成长,周馥之至今未娶。
所以,即便是继父,即使是A9的仇人,因为对自己有恩,周岚也对周馥之感激不尽,不容许别人对父亲的半点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