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甲制成以后,高思看着面前的这个“自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最初的几天,他让高远把“那玩意”放在门外,说看见它就闹心;后来,他想通了,慢慢接受了这个除了思维、其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伙伴,在AR头盔后面饶有兴致地操作起来。
“三七”的时候去墓地祭拜袁子维,是高思的窥甲第一次正式外出。哪知刚出去不久,就出现紧急情况。在墓地门口,高远发现高思突然木头人一样地僵在地上,心说“坏了”!
窥甲整个产品的程序开发和调制都由高思负责,神经架构则是高远经手的,王道那边负责窥甲的所有“硬件”设施。按说现在究竟哪儿出了毛病,高远应该知道。但能够让窥甲成为“活物”的关键,是高思编制的程序,幕后操作人也是高思自己。在墓地门口,高远仓促间实在想不通症结所在,却又不能让周围的人看出什么破绽。他随便找个借口、匆忙将弟弟带回家,把窥甲放在地下室的储物间里,然后来到里面的工作室、也是病瘫在床的高思工作、休憩的地方,询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坐在工作台前的高思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刚才、从墓地出来的时候,我想着……就是想试试,把我那SIC输入进窥甲会有什么效果。谁知碰了一下取消键,窥甲就瘫痪了。我想重新启动整个系统,不小心又摔了一跤。你知道,车祸之后,我腰部以上都没感觉。唉……等我爬起来,你和那个‘我’已经到家门口了……”
高远想责备弟弟两句,看着面前只有上半身能活动、下半身跟植物人一样的高思,他没有说出口,而是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柔声地说:“SIC啊?你不是说语言拖后腿吗?别着急,慢慢来。”
高思苦笑一声,自顾自地喃喃低语着:“慢慢来吧。”
SIC,是英文Sbr /irit Imbr /lantation Code的缩写,也就是“精神指标导入源码”。这项技术是两年前、高思愈加感觉窥甲必须有“专人”伺候、不能单独行动、没有自主思维等诸多不便之后,决定凭着自己在计算机领域的天赋,“捣鼓”出一套可以解决这个弊端的方案。
“有了它,可以省去窥甲背后的操作者,让窥甲彻底地活起来。”这就是高思研究SIC初衷。
换句话说,SIC能够有效解决窥甲只有物理机能、没有精神世界的问题。有了SIC,将某人的DNA输入窥甲后,窥甲的言谈举止等所有习惯,都将和DNA的原来所有者完全契合,真正成为一个“人”。
也就是说,没有SIC,窥甲属于台前幕后的两个人,缺一不可;有了SIC,窥甲就是独立的个体。
换个角度来看,SIC还可以这样用:比如把袁子芊的DNA输入SIC代码中,再把SIC反向输入袁子芊的体内,形成一套和袁子芊本人完全一致的精神系统,使女孩的精神与肉体重新合二为一,恢复到从前的那个“她”。
SIC,不仅可以使窥甲“独立”,更可以让一个“傻子”清醒、回到到从前的状态。
高思正是这样想的,只是目前SIC的开发进展远不能令人满意:高思编程使用的Medusa(美杜莎)语言虽然是当前最先进的,但在SIC开发过程中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听说德国的科隆大学正在编制Pandora(潘多拉)语言,据业内传出的零星消息推测,潘多拉语言可以满足开发SIC之用。但这种语言只是研制阶段,推广时间遥遥无期。
高思曾想着自己编写一套语言用于SIC。以他的一览众山小的脑瓜,这并非什么异想天开。不过如此一来,SIC的工作就要先放一放,甚至可能无限期地推迟。这是他不能接受的,特别是现在袁子芊成了这个样子,高思尽早完成SIC的心情就无比地迫切。所以,只能用“美杜莎”继续将就着。
手段的落后,导致SIC的进展很缓慢。
“欲速则不达。”高远对高思说,“不如,一会儿我们去袁家看看。美杉也在那边。”
听高远提到“高美杉”,高思耸了耸肩膀,不说话了。高远了解自己的亲妹妹,她确实非常崇拜这个二哥,并从崇拜发展到明目张胆的爱。对这一状况,高远也是无奈:“没关系,你尽量躲着她就是了。过一阵子,她这份感情或许就淡了。”
高思看了一眼哥哥,微微一笑,然后重新戴上操控窥甲的AR,以及所有用于量子脉冲进行神经系统传导的装备,对高远道:“我知道。出发吧?”
高远来到工作室门口的储物间,站定。片刻后,储物间更衣镜的门轻轻开启,另一个“高思”(高思的窥甲)元气满满地走了出来,朝高远报以一笑:“我开车?”
“我来吧。”
再说袁子维的“三七”祭奠之后,大家走向门口时,丁探长接到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老丁跑到G5警局的雷局长跟前禀报说:医院的小谷死了。
“哪个小谷?”头上没剩几根毛的雷局长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问。
“就是出事那天,参与抢救的小女孩。”说毕,丁探长匆匆离开了公墓。
对于生活在垃圾场一样从城市里、治安每况愈下的G5市民而言,死个人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是在墓地听到这种事,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不管是否知道小谷是谁,大家只是无奈而惋惜地摇摇头,继续走向墓地大门,只有王道例外。作为医院的掌舵人,他听了丁探长的话,义不容辞地跟了上去。
众人离开后,墓地里再次恢复到阒然安谧。这时,一个从头到脚黑色装扮的女子,戴着乌黑的墨镜,出现在袁子维的墓前,双手合十,默默地驻足片刻,然后走向距离此处百米之遥的墓区后部,那里竖着几十年乃至百年前的逝者的墓碑。
女子一边走着,一边四下张望,最后来到一座墓前,摘下墨镜,凄然地凝视着墓碑,淌出两行热泪。
她,就是那天晚上帮着袁子维救出高思和袁子芊的女子,也是让高美杉脱离刺客一伙纠缠的那个夜叉。不论从身材来看,还是从第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双眸来看,此人的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
她眼前的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申伯君,俞素。
女夜叉在墓前凭吊几分钟后,匆匆离开了公墓。这个时候,丁探长已经驱车来到了莲山医院。
老丁把车子停在医院后门的停车场,迈着夸张的步子走向停车场对面的一个空地。那里,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处,横着一具女尸,是小谷。旁边,站着几个警察;再往外,是警戒线。
丁探长一口把含在嘴里的烟屁股吐到五米开外的垃圾桶旁,伸了伸懒腰、搓了搓手、一步三晃地来到现场,身后是跟他一起过来的王道。
“什么情况?”丁探长瞟了一眼尸体上的白单,捏着鼻子问身边的一个警察。
“刚发现的。不过,法医说已经死了大概十天以上了,你看这味儿……”
丁探长打断对方的话,问:“死亡原因呢?伤口呢?”
“尸体已经烂了,暂时还没发现伤口,也不是窒息或者其他的。不过,脖子被人扭断了。”
“脖子扭断了?”丁探长身后的王道吃了一惊。说着,他痛楚地看着地上死去的员工,不无愧疚地摇摇头。
丁探长斜乜着眼睛、瞟了王道一眼,对院长的表态嗤之以鼻。他接着问警察:“谁发现的?”
警察指着警戒线外的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子说:“那个护士长。她早晨出来扔垃圾看到的。”
护士长说,其实也算不上“看到”,应该说是“闻到”。因为尸体包裹得很严实,塞在一个废弃生锈的铁皮垃圾桶里。如果不是时间太久、有尸水淌出来、尸臭四溢,小谷的遗体很可能会“保存”到年底。
小谷身亡的地点,位于医院后门附近,虽然距离停车场不远,但这个停车场基本处于闲置状态,因为全市能上路的汽车屈指可数。几年来,这里一直用以堆放报废的设备和各种医疗杂物。所以,除非扔垃圾,一般鲜有人来。
因此,小谷在这儿“躺了”好几天才被发现。
丁探长俯身、掀开罩在小谷脸上的白单子,赶紧扭过头去,差点儿呕出来。
地上,女孩的躯体已经腐烂,但形貌还依稀可辨。她那张没有血色的白净的面庞朝上,身体却向下,五官和屁股在同一个平面上。也就是说,小谷的脑袋被人拧了180度,犹如电影《闪灵》里的那个小女孩,看上去既怪异又可怖。
什么人跟这个可怜的小护士有这么大的仇?
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手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