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军官营房里的高美杉没有看错,窗玻璃上的那个身影正是高思。
他是怎样去到那边的?
王道他们和博士“交易”之前,高远明确回绝了高思同去的请求。高思刚要争取,脑子里闪过另一个念头,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高远等人出发后,高思迅速在庭院后面的地下室里,把昨天刚刚升级的SIC系统、通过专门的代码输入模块和传感器导入他自己的窥甲里。
这段时间,高思一直苦恼着SIC的进展缓慢,甚至陷于停滞。前天晚上,他突然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里面是一堆广告,他本想置之不理,却在邮件的末尾处发现多达数千字符的代码。
这些代码,别人不懂,一直纠结于潘多拉语言的高思只扫了一眼,就差点儿惊叫起来。代码正是他这段时间急于解决却不得要领的关键问题的解答。他贪婪地一行一行、一字一字地读着,也没去想这封雪中送炭的邮件从何而来。看了两遍之后,高思兴奋地要跳起来,如果他能跳的话。他随即照着邮件把代码穿插着输入自己为SIC编写的程序里,然后又把程序导入他的窥甲。在去掉其他辅助设备的幕后操纵的情况下,窥甲居然能独立自主地行走坐卧,并根据不同的场景环境表现出相应的行为,而且跟高思本人的素常习惯一样。虽然表情有些呆滞、动作有些僵硬、举止有些说不出的某种怪异,但比此前已是质的飞跃!
而且是天壤之别的质的飞跃!一个在精神层面高仿的山寨版高思就此诞生!
如今,王道他们要去跟一个凶险叵测的恶人交易,又不带自己玩,高思于是想到了这招:让导入了新的SIC的窥甲偷偷溜出去试试看、在“真枪实弹”的环境里这个窥甲是不是玩得开。
一边导入SIC,高思一边把要去的地方、要跟着的人、要做什么事情、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等,逐字逐句地对面前的窥甲讲了一遍。重点地方,高思连说带比划,生怕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直到窥甲不住地点头,SIC导入程序显示满格的时候,高思兴冲冲地拍了下窥甲的肩膀:“去吧,看你的了!”
虽然不用生物人在幕后操纵,但高思依然可以通过窥甲的眼睛、看到“他”所看到的一切,并通过量子遥感装置感知窥甲每时每刻的神经反馈。
高思眼看着“全副武装”后焕然一新的窥甲走出房间,来到地上,跟正在庭院里弓着身铲除荒草的园丁打了声招呼,园丁挺直身子朝他挥了挥手。看起来窥甲的言行跟他的主人高思没有任何出入。然后,“高思”坐进自己的汽车,按着地下室那位预先的指示,奔向王道他们“接头”的地方。在那片荒地的路口,高思将车子停在距离交易现场半公里的一个隐蔽的岔道旁,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那两拨人的进展。十多分钟后,博士的车子启动、原路返回,高思也跟了上去,一同来到营房区。
待博士进屋不久,高思走出汽车,垫着脚、猫着腰,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来到军官营房的墙根下。透过留着一指宽的房门的间隙,他看到了对面的高美杉。没多久,高美杉也发现了他。
高思赶忙伏下身子,闪到一旁,在墙根处蹲下。他怕高美杉叫出声来,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高思派自己的窥甲前来这里,除了救出高美杉外(因为他不清楚博士能否信守诺言、释放妹妹),还要阻止博士拿走乾公子的窥甲。虽然他已经在窥甲上做了手脚、二十四小时后就彻底沦为机器,但高思不愿看到自己的智慧结晶可能被气急败坏的博士捣毁甚至用在别的地方,尤其这结晶里还有高远和王道的一份功劳。
至少目前来看,导入全新的SIC之后,高思的窥甲一切正常。这个高仿版本跟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样。地下室里的高思努力抑制着兴奋,继续透过AR观察着营房周围的动静。片刻后,他发现博士撇开了乾公子、走向高美杉。
不管博士要对高美杉做什么,现在是他这个窥甲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况且高美杉正可怜楚楚地透过门缝、用眼神向自己求救。
高思要站起身、冲进去的当口,眼前突然天旋地转,所有的景物都倒了过来!
地在天上、天在地上,左边的在右边、右边的在左边。高思的窥甲赶紧晃了下脑袋,还是这样!
月牙湾里的高思本人也同时察觉到这一点。他马上挪到电脑屏幕前、检视着实时表达窥甲行为的一行行代码,没发现任何问题。当然,代码是别人告诉他的,他一时间也难以发现症结所在;问那个神秘邮件的发件人?远水难解近渴。
出师不利啊!
是窥甲出现物理故障,还是SIC导入时出了岔子,或者那封邮件里的代码有bug?高思的生物人一时想不透。营房那边,因为所见完全颠倒,窥甲无法进行下一步,只能呆呆地蹲在墙边,等候月牙湾那边的主人尽快把问题解决掉。
屋内,博士正迈着方步、一步步逼近高美杉,边走边说:“虽然我这个人很‘正统’,对女色没什么兴趣。不过,好歹我也是个纯爷们,七情六欲还是有的。再过二十几个小时,你就能获得自由。在获得自由之前,能不能做点儿贡献?”
博士到底是个聪明人。一个小时前,他跟王道商定、一天以后才能释放高美杉,因为他顾及到系统可能存有bug、需要一定时间的考验。高美杉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再过一天才能重获自由。她见博士淫笑着逼近自己,马上猜到了对方的心思。女孩恐惧地看着昔日威山路堂口的首席军师,拨浪鼓似地摇着头。
博士把淫邪的目光严严实实地罩在女孩身上:“不乐意啊?不过,现在这事由不得你了!”说着,一向以斯文示人的博士居然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
高美杉眼里喷着火,塞着破布的嘴被撑得大大的,一边怒视着博士,一边瞄向门外的高思的影子,心里不住地呼唤着:高思,你个死人,快点儿进来!
让高美杉失望的是,那个既熟悉又亲切的身影始终窝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晃一下脑袋,或者用手使劲锤一下后脑勺,然后瞪着一双空洞迷茫的眼睛、跟个傻子似地望着已经一只脚踏入地狱的高美杉。
他怎么了?为什么无动于衷?胆怯?顾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不管什么原因,这个时候还瞻前顾后,他心里到底有没有那个跟他朝夕相处二十年的妹妹?
或者……高美杉不敢再想,但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到这个方向上:他盼着自己出事、甚至死去,然后可以后顾无忧地跟那个袁傻子在一起!
高美杉的眼里瞬时溢满了泪水。她悲愤交加、绝望地扭过头,不再去看高思,也不再看博士,紧闭双眼,听天由命。
高美杉闭着眼睛,所以她没有看到接下来的事情:一个纤细敏捷的黑影,幽灵一般地出现在门口,将窝在地上的高思一把抱起,悄无声息地快步去到两排营房之后。
这个人是女夜叉。夜叉很熟练地撩起高思窥甲的衣服,露出后面腰部的一个接口,拿出一支掌上电脑,将电脑和接口联通,在屏幕上紧张地操作着……
地下室里高思看到了女夜叉,想通过窥甲和她交流一下,转念一想,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窥甲马上投入运行。高思安静地听凭夜叉的摆布,直到对方合上接口。他刚要转头道谢,夜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的世界恢复正常,高思又“活”了!他心里惦着妹妹,三步两步来到高美杉所在地方,发现事情已经结束了。
却说“交易”之前,王道和高远曾反复告诫身边的人要严守秘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但人算不如天算,高家的长媳周岚女士还是将此事告诉了父亲。周馥之马上通知雷局长、让他们警方协同办案;雷局长转而通知王道、要求警方介入。王道未假思索,同意了老雷。他觉得这个时候越是婉言谢绝、越容易引起对方猜忌。索性,他对老雷说绑匪不过是个小瘪三、只是图点儿钱,如果雷局长非要过问,待交易期间出现什么意外的时候再行动也不迟。老雷答应了。
整个交易过程,王道没有让警方的人靠近,他怕激怒博士。但交易之后,王道才意识到,此时非警方出面不可了!因为他们没能当场接回高美杉,而且“二十四小时”的时限恰好和窥甲的宕机时间一致、可能会引发博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们需要马上跟踪博士。但窥甲并没有安装定位,那就只能让老雷他们介入了。
老雷让助手调出了附近所有的监控摄头。没两分钟,他们就发现了博士的轨迹。王道一行和老雷的警队循着博士汽车的路径,来到了营房这边。下了车,王道和高远发现,周馥之和桑尼居然也来了。“我不放心高小姐的安全”,周馥之对女婿说。
周馥之说的是实话。他并不知道美杉小姐这事还掺杂着窥甲,只是出于市府对市民、尤其是高家这样的市民的人身安全的关心。何况大选在即,这个时候表现一下,可以藉此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本。所以,周馥之特地让桑尼约了一个记者随行,将市长指挥人质营救行动的过程记录下来。
听了周馥之的话,高远不好回绝,只得叮嘱岳父大人:“您就站在这儿,不要近前!”
说罢,高远、王道、老雷和桑尼以及几个精干警员借着微弱的星光、向营房区深处摸去。为避免打草惊蛇,所有人都是摸黑前进。当他们来到军官营房外、发现博士的藏身之所的时候,高思已经被夜叉“劫走”,博士正在步步逼近高美杉。
桑尼一马当先,要进入小屋,被王道止住。
王道已经透过窗玻璃隐约看到了隔间里的乾公子的窥甲,他不能让桑尼进去,不能人外人看见窥甲。王道抢先一步把房门踹开,却没有扑向博士,也没有解救危在旦夕的高美杉,而是低声对隔间里的窥甲命令道:“快跑!越远越好!”同时用手指了指房屋后面一人多高的窗户。
乾公子的窥甲甚是听话,转身一个箭步来到后窗,一纵身跳了出去。
这一幕让博士看呆了,到手的鸭子飞了!
博士急眼了,但他终究是博士,并没有盲目的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营房正面已经被雷局长和桑尼等人围住,博士只能照搬“乾公子”刚才的操作,跳出后窗、钻进外面的荒草丛里。
这时候,刚刚进屋的桑尼解开了高美杉的绳索,将女孩搀扶起来。长时间坐着的美杉猛地起身,眼前一黑、险些跌倒。桑尼赶忙将高家小姐搂在怀里,关切地问:“要不再坐会儿?”高美杉摇摇头,声称只是极度的疲劳,别的没什么。说着,她感激地看着桑尼,目光已经不似从前那样的冷淡和孤傲。
“谢谢你,”随后进屋的高远见状,对桑尼说,从他手里接过妹妹。
雷局长和两个警员进屋勘察现场、整理一应证物,发现乾公子居然也在,很吃了一惊:意外收获啊!老雷亲自上前、费了好大劲才把惊魂未定的A9公子哥搀扶起来。乾公子坐的地方留下一滩黏糊糊、臭烘烘的液体,让人直捂鼻子。
忙完这一切,大家拥着高美杉和乾公子离开营房。刚来到外面,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脆响。
“是枪声!”雷局长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