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湾有两个入口,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骚乱的人群正是从北边的入口涌进来的。
制造骚乱的大约有几百号人。他们或者赤手空拳、或者拿着各种器具,棍棒、钢筋、以及随手找到的什么东西。这帮人仿佛一群受了惊的马蜂,呼啸着从北边往月牙湾的核心住区奔了过来。
这些人,正是午后在市政广场示威的那些家属和闲散市民的集合。市政厅距离月牙湾北边的入口比较近,他们离开广场后,分散到各条街道,最后又在月牙湾北边汇合。不知什么原因,这些人突然将满腔的怒火喷向了月牙湾。他们在一只看不见的无形的大手指挥下,不约而同地冲进月牙湾的北门,一路向南横冲直撞、呼啸而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月牙湾,自有他们的道理:去往马尔斯岛的货轮失事,根源就在那个所谓的海上生活区;而海上生活区的最终受益人,正是月牙湾里的老爷太太和他们的家属。G5的底层百姓为了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在三千公里之外的海面上经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就是所有工人赴岛以后、再没有见过家人的面。虽然市政当局一直在报道马尔斯岛的工作如何如何、生活如何如何、未来如何如何,但这些都是纸上的馅饼、是镜花水月,大家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连自己远在马岛的亲人的生死都无从知晓。现在好了,货轮出事了,据说上面的人生还的可能性基本可以忽略,那些家属理所当然地要将冲天的怒火发泄出来。既然市政厅前的桑尼敷衍他们,月牙湾里的豪绅名流就是他们发泄郁愤的唯一出口!
月牙湾是G5顶层人士的住区,所以一直以来,这里的外围都部署着一些警力。不过,今天来的这些人太多,目测有四、五百号,很多人手里还操着家伙。区区不过十来个警员,眼见着这些怒发冲冠的人奔了过来,只是象征性地制止了两声,就躲进了车里。
警力严重不足,导致这四百多人从月牙湾的北门长驱直入、蜂拥而来。进到月牙湾后,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来自垃圾场一样的生活区、他们头一回领略到和垃圾场迥然不同的“人间仙境”,一时看花了眼、不知该往哪儿走。那就随心所欲吧,哪条路宽、哪条路平、哪条路顺眼,就往哪条路上狂奔。他们多数人手里都拿着从路上捡来的各式凶器,一边奔跑一边打砸看到的一切。沿路的花坛、雕像、游廊、休闲座椅都遭了殃,很多人家的门窗、围栏、停在路边的豪车也跟着面目全非。不仅是打砸,一路上他们还疯狂地大呼小叫着,拼尽全力释放着憋在心里多年的怨气。
站在花店门口的曼姨见五、六个人操着家伙从北面一条路上冲了过来,距离花店也就百十来米,她赶忙将花店外面漆成白色的木栅门关闭,然后把门口的一盆盆鲜花挪到房屋的两旁。忙完这一切,曼姨直起身子,扭了扭腰肢。还好,刚才那帮人并没有冲着花店这边来,而是从另一条小路拐向了一边。其他人也仿佛突然消失,月牙湾里震天的喧闹顷刻间减弱了很多。
因为警察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连串沉闷的枪声。
话说月牙湾外围的那几个警察见自己无力驱散这帮暴徒,担心里面的豪门大户向市政厅投诉、薪水不保,只得打电话请求支援。几分钟后,两辆装甲车开进月牙湾,车里走下五十多个操着防暴枪、警棍和盾牌的军警。军警蜂拥突入月牙湾的北门,他们见人就打,同时朝空中或者前方开枪。他们奉了雷局长的命令:如果有必要、可以伤几个甚至死几个,以儆效尤!
早就对那些只知道给警方添乱的社会闲散人士不满的军警,虽然没有刻意地瞄准,不过子弹不长眼,在枪弹飞行轨迹上左冲右突的示威者,有好几个都挂了彩,还有些被警察抓住,剩下的连滚带爬地跑向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骚乱的制造者们虽然一肚子怒火,却也惜命,见荷枪实弹的军警紧随其后,很多人还受了伤,大家只得四处寻找逃亡的出口,一哄而散,窜进月牙湾的各个角落去躲避。
暂时安全了。曼姨长舒一口气,刚要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歇会儿,猛地想起什么。一回头:高思不见了。
坏了!女店主心里说。
高思刚才和曼姨一起来到店门口、观察外面的动静。他见花店这边没什么危险了,就悄悄离开这个“卖花大嫂”,溜进店里,打开上次看到的那个地窖的盖子,钻了进去。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高思曾对那个地窖产生过疑问。曼姨说,地窖里存储着各种鲜花和一些工具。但高思觉得曼姨的解释有些欲盖弥彰。今天的机会正好,曼姨在门口忙碌着自己的花花草草,他可以趁机去一探究竟。
地窖里,黄土铺就的地面没有任何修饰,湿呱呱的,凹凸不平,一看就不是专业人士挖的。里面摆放的东西确实和曼姨说的一样,地上、铁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花卉,最多的就是曼姨经常送给他的那种——矢车菊。她为什么如此钟爱这种花?高思嘀咕着,同时看到一支摆满花盆的铁架旁边的小柜子。柜子的门没锁,大概需要经常用到。
直觉告诉高思,这个柜子里应该有他希望、或者担心看到的某种东西。
高思一步步走到柜子旁,从没有上锁的柜门刚好开启的巴掌宽的空隙、朝里面望了望。柜子里很黑、看不出什么。高思回头看看地窖的入口,没人,曼姨还在上面忙活着自己的事。他轻轻把柜门拉开一点儿,再次将目光投入柜子里。
这一眼,把高思惊得合不拢嘴。
如果不是男孩做梦或者花眼的话,柜子的一侧伸着一条人腿。这条腿套着黑色的皮裤,只露出一节白皙的脚踝。
高思吓得一哆嗦,差点儿叫出来:死人!
再凑近一看,脚踝上的刺青让他目瞪口呆:巡海夜叉!
没错,刺青所描画的,正是多次和高思不期而遇的、那个神秘黑衣女郎脚踝上的夜叉!
男孩这一惊可不小。这条腿、这个脚踝、这个刺青,他曾多次见到过。那个女郎的束身黑衣裹紧了标致的身体,脚踝处却始终裸露着,所以高思对那个纹身、那个巡海夜叉很熟悉。他对神话故事了解不多,自从看到女郎的纹身后,特意上网搜索了几次:巡海夜叉的主要职责是护法和主持正义。
这么说,我代表着正义?高思曾经这样自嘲。现在,夜叉的纹身再度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高思却没有了自嘲的雅兴,而是震惊和惶恐。
他早就怀疑、后来是确定,黑衣女郎和他一样、也是窥甲,却始终没能从对方口中探知到半点儿关于她的窥甲的秘密。如今,这条腿如果就是黑衣女郎的、就是那个叫“罗语坤”的女孩的,那么这个窥甲,为什么会出现在曼姨这里?
曼姨就是黑衣女郎,就是巡海夜叉,就是在幕后操纵夜叉的窥甲的人!
这是唯一说得通的!
高思越想心里越发麻。他已经知道了、或者基本上知道了曼姨的秘密,虽然表面看去曼姨不是什么恶人,况且人家还多次帮他化险为夷,可一旦他发现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对方会不会做出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事,那就不好说了!
“噔噔噔”,通往地窖的台阶上传来曼姨的脚步声。月牙湾的危机暂时过去,曼姨发现不见了高思,于是下来寻找。高思听到脚步声,匆匆掩上小柜子的门,一个箭步跨到地窖台阶旁的几盆矢车菊花盆旁,俯下身子、佯装欣赏鲜花。
“哦,你在这儿啊?”曼姨走到地窖阶梯的一半位置、猫着腰向地窖里探望着。她看到高思正在“赏花”,原本焦急的脸色舒缓了一些。
“我对花……唔,没什么研究,所以……下来看看。”高思慌忙抬起头、语无伦次地应答着。说话的时候,他的心噗噗地急剧跳动着,脸白得跟纸一样,双手盘在一起扭动着。曼姨款款走下楼梯,来到高思面前,对这个相识已久的大男孩报以友好又神秘的微笑。高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你怕我?”说着,曼姨“咯咯”笑了起来。高思也跟着干笑两声。蓦地,曼姨敛住笑容,板起面孔对高思道:“未经允许,不要随便进入别人的地方。这是礼貌,OK?”
高思不知如何作答。他搔搔头发、抹了把脸,向曼姨微微鞠了一躬:“抱歉,我……”
曼姨轻轻拍了一下高思的肩膀:“好了,我就随便一说,别介意。上面已经没事了,那些人都走了。如果没什么事儿,您也请便吧?”
见主人下了“逐客令”,高思不好再待下去。他侧身绕过曼姨,顺着楼梯爬向地窖的出口。
高思在走向地窖出口的时候,特意用眼角瞥了一下身后的曼姨。果不其然,曼姨在跟随高思上楼时,两眼朝那支小柜子的方向望了一望。虽然时间很短,但通过曼姨的神色,高思证实了刚才自己对柜子里“巡海夜叉”所做的猜测。
“关于潘多拉语言的事,我会尽快给你回复的。”花店门口,曼姨对高思说,并随手拉开了栅栏门。高思机械又尴尬地道声谢,快步离开了“思君”。
高家距离花店不过几十米,男孩却没有回家,而是往南走了十多分钟,去到袁子芊家。
自从袁道安身故后,袁家仅剩下袁太太和袁子芊娘俩,还有卫姐等三、五个帮佣。刚才月牙湾里的那场骚乱,会不会对袁家、对子芊有什么冲击?这是高思非常记挂的。
还好,虽然袁家外面的马路上遍地狼藉,庭院里却鸦雀无声,与世隔绝般的安静。附近有两个防暴警察在来回巡视着,大概在查找那些掉队的暴民。一个警察从远处朝高思敬了个礼,然后走向一旁。高思推开袁家的侧门、迈入庭院、朝那栋三层小楼走去。
去往宅邸的路上,高思察觉到自己左边、二十米开外的几株灌木后面有个影子。他朝那边走了两步,影子也跟着微微向一旁挪动着。“有人?”高思心下叫道。他没有声张,看看院子外面,那两个警察已经走远。男孩一步一步轻轻地摸到灌木丛外,慢慢俯下身子,再次确认周围只有他自己后,朝一米高的树丛后面低声喝道:“谁?!”
没人回答。高思又往前挪了一步。与此同时,灌木丛后面露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半人不鬼的脸: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