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狞的人形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仿佛恶鬼降临。

　　可周萌也在一路厮杀中积累了一点经验。他的身体蓄势如弓，只是轻轻点地就重新腾起，手中战刀挥如长虹，直取对方首级。

　　洛甲加强了他的感官，让他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看清了情形。空气凝结成的是一个扭曲的人形，修长又狰狞，双臂的前端都是狭长的刀刃，双脚的位置长着鹰隼一样的利爪，肩部以上的形态和人类差不多，只是没有面孔，脸的位置是一团纠结的黑色物质，就像搅拌机里沸腾的沥青。

　　如果说出现在坎伯格面前的披甲人威严得像神，这家伙就冷酷得像鬼，还是嗜人血肉的厉鬼，全身每个细节都释放出毁灭的意志。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是单纯的毁灭，要将所有生命撕裂、碾碎，重归于混沌。

　　这些都是真切的超感官，和披甲人很像坎伯格类似，眼前的厉鬼很像夜魔。

　　周萌顾不上为这种匪夷所思的相似心惊，只是全速突前，因为他发现厉鬼的目标竟然是穆子枫！

　　这是他万没想到的。厉鬼的双刃像风一样扫断了诺德人的手臂，在他们的脸还没来得及因痛苦而扭曲前就抓起了穆子枫。

　　厉鬼一只脚抓着穆子枫，身体仿佛御风而行，还不忘回首送给周萌一个嘲弄的表情。

　　那确实是一个表情。一团扭曲的烂沥青竟然露出了表情，想想都毛骨悚然，可就是发生了。尽管只是转瞬之间，但周萌看得清楚。一团混沌的黑色物质扭曲成人类五官的形状，嘴角微微上演，眼中释放出嘲讽的神色。

　　嘲讽中还带着满满不屑，就像屠夫嘲笑待宰的牲畜。不！屠夫也不会对牲畜露出那种表情，因为屠夫只杀死牲畜的身体，却不关心灵魂。而那种嘲弄分明要在杀人的同时把灵魂也碾碎。

　　“你妈啊！”周萌在心里大骂。他被激怒了！印象里上次如此激怒他的是维修中心里的哆啦A梦！那次暴怒的结果是他切下了‘神’的耳朵！

　　第一刀走空，他就上步再斩。厉鬼的移动犹如闪电，他竟然跟得上，刀刀都招呼向致命部位。

　　可每一刀又都差之毫厘。如果他头脑清醒，应该在几刀间就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把每一次闪避的距离都精确控制在会让敌人产生几乎得手幻觉的程度是多么恐怖的实力，比起眼神这才是更真实的嘲讽。

　　周萌刀刀跟进，不觉间已经跃出了荷西斯号的前甲板，轻飘飘落在栈道上。厉鬼斜挂在上一层栈道上，细长的脚趾像触角一样环绕在穆子枫腰间，将她轻轻松松地提着。

　　穆子枫清醒着。她身上穿着破烂的工作装，就是极光之夜当晚的装束，肩膀上还印着天城传媒的向阳花标记。

　　她的妆容完全花了，想来是在海水中挣扎过的原因。套裙多处撕裂，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伤痕，活像是在监狱中备受折磨的女革命党。

　　她的眼神也像革命党，恐惧中隐含着决绝，像是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这样的眼神让周萌瞬间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不是扮演救世主角色的超级英雄，而是同样身陷绝境的凡人，只不过他身上穿着洛甲，还能垂死挣扎一下。

　　穆子枫在人家手上，厉鬼只要以穆子枫作为盾牌就能让他投鼠忌器、再不敢出砍出一刀。

　　可厉鬼并没有这么做，甚至都没有还击，只是引诱着他一步步离开荷西斯号的甲板，踏上了大十字。

　　他猛然回首，看见荷西斯号已经在远处。

　　不对！栈道确实在移动，但没有这么快，而且从外部看，栈道和门都是沿着大十字表面移动，现在却在深入大十字内部。

　　从他踏上栈道的一刻，惯常的空间观念就失去了作用，大十字变成了一团扭曲在一起的结构，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外壁，荷西斯号悬停的方向转瞬就被虬结在一起的栈道和门遮挡，他们被吞噬了！

　　无数的门从身旁掠过，脚下的栈道像代步轨道一样载着他穿行在大十字内部，就像穿行在大厦里。

　　只不过这座大厦是扭曲的，不是建筑结构上的扭曲，而是空间上的扭曲，否则即使以大十字巨大无朋外在的形体也容纳不了这么大的内部空间。

　　厉鬼还是悬挂在前方，像夜隼一样抓着穆子枫，身体静如处子。

　　他在等着周萌的动作。诱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下一步的要做什么完全无法预测。

　　周萌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凭蛮力救不出穆子枫！即使有洛甲的助力，他近战的实力也和厉鬼相去千里，如果不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厉鬼完全可以在一招之内斩下他的头。

　　可也不能坐以待毙！毕竟他现连转身就逃跑都做不到。来路已被切断，前路又不知去向何方，剩下的唯有拼命！

　　他暗自咬牙，还是决定挥刀再上，可还没来得及动作穆子枫却先动了。她原本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看似全无反抗之力，却突然用没有被束缚住的右手举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诺德人的金色花蕊。这种东西怎会出现在她的手上？也许是趁着被诺德人挟持的机会偷到的，又或者她在笼子中的时候就弄到手了，总之还有几种牵强的可能。但她竟然懂得使用方法就让人只能骇然。

　　而且花蕊在她手上似乎比在诺德人手上更具威力。她手握花蕊中部，手型像是握刀，金光从花蕊上喷薄而出，伸展成刀刃的形状。她就像绝地武士握住光剑那样握着花蕊，将光之刃斩向厉鬼的头颅。

　　周萌知道金光的恐怖，本能地向后闪避，厉鬼却没动。以周萌被络甲加速到极限的攻击尚不能击中厉鬼，穆子枫正常人类速度的挥刀本应被轻易闪开，毕竟金光的作用范围很小，即使化成了刀刃也不过普通太刀的长度。

　　可厉鬼偏偏没能避开，他像是被金光震慑住了，看着光刃切进头顶，将头部斩成两半，再将躯干也截断。

　　分成两半的脸再次凝结出表情，看起来像个冷漠的凝视，不过周萌更愿意把它理解成一个威胁，意思是金光并不能真正摧毁他，从此刻起他的阴影会始终笼罩在他们头顶。

　　随着身躯被斩开，厉鬼像烟一样消散了，一如他出现时一样突兀，穆子枫的身躯也失去束缚，跌落下来。

　　周萌害怕金芒，可又不能让穆子枫摔在地上。现在他们脚下不是平坦的地面而是奔腾的栈道，栈道之外是同样奔腾着的类似结构，掉出去恐怕要被碾得粉身碎骨。

　　电光火石间容不得他犹豫，他还是冲上去了，好在金芒随着穆子枫的跌落立时收了回去，现在她手里握着的只是一截金属花蕊一样的东西。

　　周萌接住穆子枫，心里有一千个问题不知道从何问起，出口却只是一句简单的：“怎么回事？”

　　穆子枫愣愣地看着周萌，又看自己的手中的金色花蕊，从这么近的距离看上去，那东西真的很像一件工艺品。

　　不仅是工艺品，简直是巧夺天工的艺术杰作！每条蕊心都像活的一样，各异地招摇、滋长，合在一起又像一个整体，是一个完整的、有意义的生命。

　　类似形态的东西他见过，是雪之华！也许因雪之华出现在虚拟世界，感觉并不强烈，但他现在却是用真实的双眼看着花蕊，所有感官都驱使他确信这种东西绝不可能出之于人类设计师之手。

　　“这是我偷来的。”穆子枫见周萌盯着自己手中的花蕊神色有异，赶忙解释道。

　　“你会使用它！”周萌将目光移到穆子枫的脸上。

　　“不是我使用它。”穆子枫摇头：“是它自己要杀那个怪物。”

　　“它自己？”周萌皱眉。他们站在奔腾的栈道上，却感受不到惯性，也不知是栈道在动还是世界在动。

　　“就是它自己，刚才我感觉到了它的意志。”说到这穆子枫也皱起眉头，好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感觉。

　　周萌能理解她。络甲也一定程度上让他感觉是活物，只不过是他控制着络甲而不是反过来。

　　“你身上是什么东西？”穆子枫反问，周萌才意识到自己需要解释的东西更多。

　　身处险境，他只能尽可能简练地将离开Andrea号之后的经历说了一下，讲完之后就等着穆子枫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