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该是无神论者的想法,可当时费尔南德斯就是这么想的。他和普通人一样害怕夜魔,时刻都在同跪拜下去的冲动斗争。只不过他是一名朗基努斯,是站在逆神之战最前线的战士,流淌在血液里的信念驱使他一往无前地战斗,直到生命尽头。
陆晨曦不是战士,他一直牢记着这点。在决心以身殉职的刹那,他将陆晨曦丢出了魔窟,想着虽然很可能没用,也是尽了最后的努力,勉强算兑现了承诺。
大出意料的是,夜魔没有杀他。而且从事后的角度回想猎魔组根本就不是夜魔的目标。
他们连当猎物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神无视。
陆晨曦被丢出去后夜魔就要去追,挡路的猎魔组在黑刀面前不堪一击,仅仅拖延了几秒钟时间就看着夜魔切开舱壁冲了出去。
他紧追夜魔,看到陆晨曦折回来开火。难道她是来救自己的?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学生来救一名朗基努斯老兵,还是在魔鬼的手下救!他觉得这简直可笑,而陆晨曦就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做着可笑的事。
攻击当然没用,破甲枪榴弹的爆炸不但没伤到夜魔还把罗晨曦自己震昏了。也就在这个当口,又一个年轻女子冒了出来!
是穆子枫!她的出现比陆晨曦的勇气更让费尔南德斯感到不可思议。
为了寻找夜魔分身,他研究过Andrea号上所有人的背景资料,完全清楚穆子枫的身份。所以他认为作为天成传媒工作人员的她当时应该在直播现场忙碌,而不是无缘无故跑到船舷上来。
如果她是听到开火声音后赶来的,那就快得不正常,每名朗基努斯都既是战士又是探员,费尔南德斯自己就进修过全套刑侦学课程,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没时间分析。
从行为看穆子枫是想救陆晨曦,可夜魔几乎瞬间就挟持了她,然后带着两个女孩冲向船坞。
他追赶在后,夜魔登上第一艘观光艇他登上第二艘。夜魔驱船离去,他尾随在后,只不过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救陆晨曦和穆子枫。
他完全清楚自己和夜魔的实力对比,根本没幻想过能阻止或者只是干扰夜魔的任何行动,更不用说将夜魔带走的人抢回来。
可他在冲出魔窟的时候感受到了空间界面。与Andrea号上其他人不同,他是第二次接触这种东西。
第一次是在木兰大教堂,而且在那之后最高委员会详细分析过这种界面的性质,还在工作手册中增补了相应条款。
在手册里界面被称为“世界线”,算是带有官方性质的命名。
“世界线”按字面意义是分隔世界的线段,这与实际情况不符,空间界面从任何可观测的角度看都是一个二维面,所以他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名词时是不理解的,直到来至最高委员会的技术代表向他解释,世界线其实是从垂直于空间界面的方向命名的,是穿透世界的直线,无数这样的线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空间界面。
那位技术代表是资深的空间物理学家,曾经在剑桥任教,还写过几本畅销科普著作,很善于深入简出。他对费尔南德斯说,空间从本质上讲是个数学概念,也只有用数学模型描述时空人类才能突破有限感知能力的束缚。在数学上,看似神鬼莫测的世界线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组跨越坐标系的坐标。
它是连续的,所以包括人在内的物质实体能穿过界面而不被撕裂,它又是离散的,跨越着不同的宇宙。这种即连续又离散的状态在现有物理学框架内不可想象,但在数学上却可以被描述,最高委员会已经组织了世界上最优秀的攻关小组对世界线的性质进行研究,以期最短时间内实现突破。
技术代表说得兴起还在一块白板上写下了一大堆公式,“深入浅出”地介绍了攻关小组的最新成果。只可惜“浅出”对于费尔南德斯还是太深奥了,他连一步推导过程都没看懂,只记住了一点:世界线是不稳定的,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东西。
在米兰大教堂事件中,世界线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应该是将人质带走。费尔南德斯清晰记得世界线完全展开的状态是一个球面,将米兰大教堂立体包围。那是没有出口的牢狱,朗基努斯们无论往任何方向突围面对的都是陌生的世界。
那陌生的世界就是人质要被带往的地方。无人知晓在那里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五千个倒霉的家伙,所以最高委员会非常渴望收集到异世界的信息,以期了解变异人更多的底细。
朗基努斯旅的工作手册里自然也被加上了一条,如果再次遇到世界线,应尽可能穿越进入异界并将收集的信息带回。
在军事上这是一条自杀攻击式的指令,可费尔南德斯还是严格遵守着它。在夜魔夺船离去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跟上去看看,看看夜魔要去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至于还有没有机会将见闻带回来就只能听天由命。
他驾驶观光艇跟踪夜魔,既怕跟丢了又不敢靠太近,于是两条船就开始在浮冰之间捉迷藏。
他清楚知道夜魔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在跟踪。夜魔随时都能杀他,没杀只是时机未到,他要赶在那个时刻到来前多看几眼。
当浮冰消失,隐藏在北方的神秘世界就要露出真容时,死亡时刻来临了。
夜魔停船等候,像烛火在等待飞蛾。费尔南德斯用救生索缠死油门踏板,让观光艇以最大的加速度冲向敌人,自己则卸下全部武器,连续开火。
为避免伤及陆晨曦和穆子枫他没有使用枪榴弹。只能向夜魔倾泻7.62毫米钢芯穿甲弹。
对于这样的攻击夜魔甚至不屑于抬起手臂格挡,只是矗立以待。无形的力场在他身前展开,将切金断玉的子弹拦住。弹头就固定在空气中,像圣诞节里装饰在天花板上的星星。
费尔南德斯从未见过这种防御力场,但他不惊讶。即使夜魔现在像耶稣劈开红海一样挥刀斩断大洋他也不会惊讶。他眼角的余光瞥向正北,越过没有浮冰的海面他看到了隐藏在光影之中的大陆。
北极大陆,隐藏在比太阳还绚烂的光辉中!这里当真是神的领域,在神的领域里神理应是全能的,挡住子弹哪用得了吹灰之力。
他不是战斗,是在送死!至于是不是真的要死全在神的一念之间。
他扯下全信息头盔,扔掉打空了弹夹的XM20。在两条观光艇将要相撞的刹那他飞身跃起,举起P12战术手枪。那是他最后的武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打算用肩膀撞开防御力场,将枪口抵到夜魔眉心上开火。
然而在神的面前他的勇气像流沙一样脆弱。在接触力场的一刻他感到强大的震动从大脑深处爆发出来,意识像被铁锤砸中的玻璃窗一样轰然粉碎。
他觉得自己一定死了。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和大多数濒死体验研究的结果差不多。
可时间感还在,自我意识还在!如果这就是死亡,可比万事皆空的死亡恐怖多了,没有尽头孤独和黑暗足以让人发疯,而且发起疯来连自杀都做不到,应为你已经“死了”。
他为了让意识保持清晰而不停回忆往事,连中学时第一次约会的女生都回想了好几遍。其实他已经完全想不起那个女生的样子,只记得是个非洲裔混血女孩,强行回忆的结果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细节拼凑成了一张似是而非的脸。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陆晨曦吗!他妈的,自己不会真变成老色鬼了吧?
正当他用无形的嘴咒骂自己之时,一道光亮了起来。
他发誓,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灿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