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望江要塞。

　　无限存在，局限不存在？

　　老者没听懂：“解释一下。”

　　袁天佑：“想象一下无限，当然，这种想象其实很卑微，但可以勉强来解释。无限在那里，于是，就没有局限的位置了。”

　　老者楞了一下：“无限和局限，并不矛盾呀？”

　　袁天佑：“很矛盾。如果无限真实存在，那么局限必然并非真实存在。因为，如果无限真实存在，局限也同样真实存在，那么无限也就不是无限了，对吧？倘若局限真实存在，那么无限就无法占据局限的位置，这还算什么无限呢？

　　反过来，假如只有局限存在，而无限不存在，这也说不通。因为局限存在，必然有一个界限，那么界限外面是什么？所以，只有无限，而没有局限。用先祖的话来讲，就是，非空非有。”

　　老者：“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人就是局限？”

　　袁天佑：“当然，你只是人，你并非桌子，并非花草树木，就是一个局限。桌子也是局限，就算宇宙本身也是局限，因为宇宙只是宇宙，并不能成为其他东西，这就是局限。而只有要局限的世界，就必然不真实。”

　　老者：“照你这样讲，任何世界都不真实。因为之所以是世界，本来就是不同局限的组合。那你的意思，就是根本没有世界。”

　　袁天佑：“对啊，没有世界。”

　　老者：“那我们怎么出现的？”

　　袁天佑：“无限存在，局限不存在。但是，局限可以呈现，并非存在。就像梦境一样，梦中的所有东西都不存在，但可以呈现。想像一下，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但白纸可以扭曲自身，在白纸上形成一个小圆圈。

　　就像，被笔帽印在白纸上的小圆圈。那个小圆圈就是局限，我们就生活在其中。但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局限，只是一种幻觉而已。但这种幻觉所带来的感受太真实，以至于我们根本不会去思考这个世界是否真实。

　　用先祖的话讲，三生万物，就是这些局限堆积。”

　　老者：“荒谬。”

　　袁天佑笑笑：“我也觉得荒谬。我活了这么多年，每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不真实？我可以拍打桌子，我可以拍打自己，活生生触感，怎么可能不真实？世界在运转，时间在流逝，这一切怎么可能不真实？

　　我也这样自问，但除了情绪在这里，除了自己感觉荒谬之外，我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所有的证据，都来自我个人的感受，‘我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真实’，但这种证明跟迷信没有区别。

　　而且，我感觉这个世界很真实，仅仅是我自己的感觉罢了。我又要如何证明，这种感觉本身的真实可靠呢？我在梦里，感觉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很真实，同样是一种真实的感觉呀。

　　就像现在，幻境中，我也感觉自己坐在椅子上很真实呀。但是，我凭借这种感觉，就可以直接宣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显然做不到，对吧？否则，就成了一厢情愿的相信而已。”

　　袁天佑很苦恼，坐在椅子上。

　　这些话，不敢对任何人讲。

　　没人愿意探讨这些话题，没人愿意仔细研究这些话题。倘若自己讲出来，甚至公开研究这些东西，估计会被人判定为疯子。

　　至于是否关押，取决于自己的研究和疯言疯语有没有对别人造成伤害。先祖不是有一人，经常在大街上拉着别人提问，经常反驳对方的说辞，然后被判死刑了么。

　　甚至，就算有人愿意探讨，最终也只是用“别管那么多，还是要生活”之类的屁话来结束讨论。倘若这个世界都不真实，倘若我自己只是一个梦境中的角色，所谓的生活也就只是笑话罢了。

　　反而，现在，跟一个陌生人，甚至是敌人是摧毁要塞的人，可以敞开心扉将自己憋了很久的话语，说出来。

　　【无法无天】，这才是无法无天。

　　袁天佑的嘴角，露出如释的微笑。

　　而老者低着头，在仔细思考着这些话语。

　　好一会，

　　老者：“但你这些说辞，没法证明这个世界不真实呀？最多，也只是，无法判断这个世界的真实。用你的那套‘无限存在，局限不存在’的说辞，确实可以推翻所有的世界。没有世界，没有人，没有局限，没有对立。

　　可是，你那套说辞，本身就无法被证明。所以，最多，我只能承认，我们无法判断世界的真实。而不是，直接认定这个世界不真实，也不是直接认定我自己不真实。”

　　袁天佑：“如果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就不会这样讲。”

　　老者：“哦？”

　　袁天佑忽然有了兴趣，就像引诱猎物来到陷阱一样：“我们现在达成一致，根本无法确定这个世界的真实，对吧？”

　　老者点头。

　　袁天佑：“但是呢？你看看你的行为，你看看你的言行思维，哪一个是建立在‘无法确定这个世界不真实’之上的？全部都是，我将自己当做自己，我将世界当做真实，然后才出现的各种言行思维。

　　倘若真的无法确定这个世界的真实，你的言行思维还会跟现在一样吗？看看，你无法确定鬼魂的存在，你是如何对待这件事情的？你无法确定外星人的存在，你又是如何对待这件事情的？

　　反正都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假，为什么要当做真的来对待呢？”

　　老者：“但反过来，反正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假，当做真实来对待也没有什么错呀。”

　　袁天佑：“确实没错，可是你的心态呢？是那种‘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假，干脆当做真实来对待好了’这样吗？分明就是非常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要去考虑自己，要去考虑人生。

　　这种明明无法确定世界的真实，却一直坚信世界是真实的状态，跟迷信有什么区别？你可以当做真实，为了好玩。比如玩游戏打丧尸，当做真实来对待，所以会小心自己的生命值。但你的心态是这样吗？你的焦虑烦恼又是什么呢？

　　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于你将这个世界当做真实，你相信你自己就是你自己。就像，你相信被游戏里被丧尸杀掉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一样。用先祖的话来讲，吾无身吾何有患。”

　　老者沉默，然后点头：“确实，如果将这个世界当做不真实，当做梦境，那么就只是自己的游乐场。所有的束缚都会烟消云散，所有的道德都变成笑话。梦境中的错，算什么错？甚至，无法确定这个世界的真实……”

　　老者突然闭嘴，然后浑身开始轻微的颤抖。

　　老者：“好恐怖！我的家庭怎么办？把家人当做无法确定真实的存在？还有善良，如果根本无法确定真实，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善良？还有孝顺，我都不知道父母是否真实，这种孝顺又算什么？！这简直……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