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距离守林人的木屋大约七百米左右。在绕过一片稀疏枯黄的灌木之后,强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那绝非是自然而然的湖滩气味,反而像是重污染、水藻密布的淤泥中腐烂的蛤蜊味道。四人顺着尘土飞扬的小道下行,经过一片盐碱地带,即刻就到了湖岸近前。
正如格雷格所说,湖滩呈一种诡异的亮白色,仔细一看全是细小的骨殖,在阴翳的天空下微微散发荧光,简直像是海滩上搁浅的死珊瑚枝一般。即使水域面积连年缩减,走到近前一看,萨顿海仍旧广阔得不像话。站在滩岸前根本看不到两端的尽头,苍白的天空同铅色的水体一路伸展,直至近百英里以外漆黑的远山脚下。
听护林人的形容,李炘原本以为这湖已经成为了死海一片,可走到近前他才发现,此处水鸟多到了异常的地步。他看见鸥鸟、海燕、长脚的鹬鸟,甚至还有野鸭与大雁,密密麻麻从他们近前一直堆集到接近湖心的位置,鸟鸣声嘈杂而纷乱,乌压压一片,在略带寒意的阴天中带上了一种别样的恐怖氛围。
郑敏之跳过一条沟壑、抬头看向镜面一般倒映出铅灰云层的湖水,一边下意识踹了一脚沟边板结的盐块。
“不要对盐碱地和骨沙滩掉以轻心,尤其不要朝湖水的方向靠得太近——骨殖重量太轻,飘在淤泥之上,乍一看好像很牢靠,但踩空下去滋味可不好受。”
他话音刚落,四人中块头最大的格雷格就一脚陷进了泥地里。他骂骂咧咧地把脚拔出来,登山鞋上附着了稀泥,又沾上了白色的藤壶空壳——甚至有些藤壶已经灌进登山鞋的鞋帮了。这些空壳边缘锐利,比石子划人要疼上好几倍。
“那是什么?”突然,史蒂文低声问道。
李炘徇声抬头望去,在他们前方约莫二十步,有一团搁浅在岸边的死物,被十数只大鸦遮盖了,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四人的脚步声惊扰了鸦群,引发一阵震耳欲聋的啼鸣。巨大的黑鸟纷纷振翅四散,一时间空中尽是羽翼扑闪的声音。
李炘伸出双臂护住面门。在劈头盖脸、只顾逃窜的大鸟散尽后,他抬起头,只见一头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野牛倒在水边。野牛棕色的毛发凝结了血块与脂肪,变成一缕一缕,向下耷拉着,露出其下暗红色的筋肉与白色的脂肪。有两只胆大的乌鸦还没逃开,正在争抢被挖出的野牛眼珠。
“真他妈白日里见了鬼,才碰得上这种怪事。”格雷格仍对踩空的事情耿耿于怀,被眼前的景象一激,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们确实还没进到造访区里,对吧?”李炘不大确定地问道,“这都是......自然现象?”
史蒂文与郑同时点了点头,而这并没有让李炘好受多少。
四人绕过死去的野牛、将哄抢腐食的鸦群抛在脑后,继续向前。约莫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作为露营场使用的、正面湖心的一片平坦空地。
三块由木条划分出的方形露营场中,最靠近湖边的那一块上支着一顶橄榄绿色的帐篷,帐篷外放着防野生动物偷食用的食物储存箱,和一把低矮的露营用折叠椅。折叠椅上摆着一本小说,标题是《路边野餐》。
“有人在吗?”史蒂文招呼道。
等了半分钟,见没有回应声,四人先后走到帐篷近前。
“打扰了。”史蒂文一边低声说道,一边把帐篷拉开一个小缝。
“人不在。”他瞥了一眼帐篷内部,向其余三人汇报道。
格雷格点了点头,与此同时,郑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朝帐篷的背面绕去,在湖滩最初开始堆集有死藤壶和鱼骨的地方单膝蹲下、一手搭在膝盖上。
“看来我的预感是对的。”他凝视着鱼骨与藤壶壳间深浅不一、却清清楚楚指向更北方的一串脚印,一边喃喃道,却好像并不因此而感到开心。
“继续追踪吗?”史蒂文问道。
与此同时,滩岸上的风向变了。从湖心刮来一阵强风,卷挟着腐烂的鱼腥臭味、带来强烈的潮气。
不知道为何,感受到这阵来风,有进入造访区经验的三人神色突然变得凛然。
“你们继续,我在这儿等你们?”李炘试探地问道。
没有人答话。
“计划变更,”半晌,郑敏之终于开口道,“你继续和我们一起行动。”
他站起身,拂去膝盖上的灰尘,一边若有所思地朝北边虚空中的某处望去。李炘困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此地不宜久留——造访区的边界开始移动了,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蔓延到这里来。”史蒂文静静地解释道,“比起留你一个人面对不确定性,还不如一起行动来得安全。”
“这下好了。”格雷格闷闷地笑了一声,“李炘,你心心念念的实习机会,看来是躲不掉了。”
李炘看看他,看看史蒂文,又看了看郑敏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风力变得愈发强劲,把帐篷下压着的帆布吹得哗啦啦响,也吹动了放在折叠椅上那本小说的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