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吵闹声时,比利抬起头来。
他还没来得及从座位上站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挤满了小小的警局。被群众簇拥在正中间的是几个血迹斑斑的黑人。
“犯人抓到了?”他戴上圆圆的小眼镜,轻快和蔼地问道,却更像是在陈述事实。在他左手一侧,沃伦也扬起目光。
没有人开口,把警局堵得水泄不通的家伙们沉默着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警长,一会儿看看副官。这沉默孕育出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似乎取决于警局几人的反应,某种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打伤你的就是他们,是吗?”比利一边起身,一边愉快地问詹森道。
后者怯怯地抬头看他一眼,又看了那几个黑人一眼,似乎还没打定主意该如何反应。为詹森处理枪伤的医生前脚刚走,这时他的伤口已被清洁的纱布包扎好了。等到比利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詹森仍旧一声不吭。
“就是他们,是不是?”比利毫不动摇地再次问道,嘴边带着微笑,可眼神却阴暗冷漠,“是不是,詹森?”
他边说边伸出一只手,使劲捏了捏詹森的肩膀。
后者仍旧没有吭声。他的下嘴唇有些发白,止不住地抖动。
人群有些不耐烦了。窃窃私语声从最外围开始渐渐渗透进前排,音量还越变越大。
比利一动不动,只是用空着的一只手扶了扶眼镜,静静端详着詹森。
后者别过目光,不去看他。
就这么僵持了两三分钟之后,比利却突然行动了——他身上突然迸发出的残忍和烈性让人始料不及。这个胖胖的、和蔼的警官突然不动声色地拿起詹森桌上一只钢笔,使劲朝他那条伤腿扎去。
措手不及的詹森吃痛、大声惨叫起来。他下意识地手脚并用,想从椅子上跳起来,却被比利仗着魁梧的身材又给硬生生摁了回去。在挣扎间办公桌被踢倒了,把沃伦吓得不浅。警长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二人,企图把他俩拉开,却又被比利一手掀开。
“说啊!你倒是说啊!”比利咬牙切齿地冲詹森吼道,“就是他们,是不是?是不是?!”
他突如其来的暴怒让围观的人群也突然一下安静了下来。这帮子人本就巴不得见到流血与冲突,尽管冲突的对象出乎他们意料,却也好歹算是热闹一场。众人此刻带着股热切的渴望,像豺狼一样垂涎地观望着,就差没有把舌头耷拉到嘴唇外边了。
“你在做什么,比利!还不住手!”警长在他身后威严地咆哮,却无济于事。——他的威严倒也没坚持多久,很快就淹没在了一波接一波的病痛之下。突如其来的外部刺激和逞能大喊双管齐下,好像让他缺氧了。面前两人的对峙还没结束,警长自己率先眼前一黑,不由得靠在自己的办公桌边上、渐渐蹲下。
可讽刺的是,比起命令,反而是警长的脆弱终止了这场闹剧。——注意到沃伦的异状,比利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后一秒却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把詹森完全抛在了一旁。他扭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警长。与其说关切,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怎的倒像个关注作物生长情况的农夫。
比利这样决绝而不似常人的情绪转换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在混乱的余韵中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盯着这变脸像换外套一样快的家伙。
警局里安静了好一阵子。最后打破沉默的却是被押着的黑人中的一个——
“......从没见过这家伙。”席尔维斯特·卡维尔含混不清地说道,又恨恨地啐了一口。
“闭嘴!轮不到你插话!”席尔的话音刚落,身后的某个白人就使尽全力搡了他后脑勺一下,一边小声骂道——人群的视线短暂在席尔身上停留,又飞快回到比利身上,似乎生怕这愣头黑人的一句挑衅令眼前这头怪物把怒气撒在他们所有人身上。
可比利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的胸口还因为剧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圆眼镜背后的小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像鲨鱼一样。
“总之,先把他们押进拘留区再说。”最后,他冲眼前的人群说道。
他这句话让所有人松了口气,好像终于有了逃离的借口一样。押送黑人的几个家伙在比利的指示下朝着警局更里边走去,而剩下的人们像乌鸦般一哄而散。
“在这小小的剧场里扮演暴君,还真是令人难以自拔,是不是?”在席尔被连拖带拽、往拘留室去的时候,他最后回头,艰难地冲比利喊道。
后者此时刚刚摘下他的眼镜,用衬衫的一角擦拭。当他意识到席尔都说了什么的瞬间,手头突然顿了顿。
比利冷冷地朝拘留室的方向看去,可席尔已经消失在了墙背后。于是他转过目光,又看了看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詹森。
“时间会教会你们服从的。”半晌,比利长呼一口气,以他那标志性的愉快音调冲他说道。
詹森打了个寒颤。
两步开外,蹲在自己办公桌前边、把额头抵在桌角上的警长亦低低地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