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潮水退了。
惊魂未定的赵胜将刚刚从城防上下来的裨将赵茄叫到幕府,命令他带五百士兵秘密到沁水取水,赵茄也顾不上疲惫和伤痛,略有包扎便领兵奔西而去。送走赵茄的赵胜依旧脸色苍白,极是难堪,显然他对今天的防御战有些吃不消,城墙上的惨状依旧历历在目。此时此刻的他毫无战意,对战争的恐惧已经远远超出对名誉的追求,留得小命在,不怕没机会。思来想去还是把公孙龙叫了过来,毕竟公孙龙是自己的门客,自己人可以说些心里话,那些话不方便对外说的,公孙龙作为赵胜肚子里的蛔虫不会不知,天门能否守住,上党是否易手都已经不重要了,眼下如何脱身才是最重要的,该死的廉颇还不来,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十万大军毁于一旦?现在廉颇被推为主帅,天门有失就是全责。看到时脱身如何向赵王参你一本。正纠结间,公孙龙来了。
“公孙啊,今日战况如何?”
“启禀门主,不容乐观!各营将士盘点下来,伤亡至少有五千之数,其中南面伤亡最为惨重,城墙被打破一个大洞,秦军蜂拥而上,将士们以血肉之躯挡着,苦撑到到傍晚,豁口堆满了尸体,一天下来死了两千多勇士。哎,我们赵国儿郎是好样的!”
“本君也是觉得,只是这仗打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战争,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酷。眼下刀剑无情,背后更是政坛汹涌,秦赵甚至楚魏齐燕韩也在蠢蠢欲动,各怀鬼胎。只有赵国不败,才可保千里赵土安全也。”
“话虽如此,如之奈何?”
“敢问门主以今日之战况而言,天门守得住还是守不住?”
“本君已安排赵茄秘密取水,水源充足尚可对峙。”
“水足则五五胜算,水不足则必败无疑?”
“你以为如何?”
“然也。”
“撤?岂不让王龁岂会乖乖呆着不动,放大军归赵?怕是难免大战一场,少不了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啊。”
“门主可有退意?”
平原君不说话,但脸色十分难堪。
“门主,今屋内惟君与公孙龙耳!入公孙之耳,便是石沉大海,公孙忠于门主自当守口如瓶,替君分愁!门主放心便是。”
“是也。”
“今日一战敌我双方虽伤亡相当,但我赵军更是危急,五日无水士兵的耐力都到了极限,更何况天气如此炎热,十万将士如何能保持战力?是故天门与其死守,必然对我军不利。公孙觉得秦军现在必然埋伏于城外,就等我军撤离。门主所派赵茄取水,也怕是有去无回。”公孙龙言辞犀利,见赵胜听得入神,继续说道,“公孙以为,门主明日还需登城督战,不仅要守城,还要派军反击。一者可安众将士之心,死力防守天门城;再者向秦军示威,明确与城共存亡的决心。这般下来秦军便不会夜里设伏,倒时再伺机突围可保安全。”
“你的意思是弃城撤退?”
“眼下也只有这样了。”
“如何撤退?秦军岂会坐视不管?”
“三军不可无帅,廉颇迟迟不来,门主撒手撤退,不管天门十万将士,怕是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耶。但全数撤退怕是少不得惊动秦军,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倒时尾大不掉无险可守岂不有覆灭之险。白白将天门让给秦军便宜了王龁,门主也无法向赵国父老乡亲交代也。”
“是也,弃城撤退虽可保全你我,但对大局不利,再想想可有什么好法子破局呢。”
“破局关键在于廉颇老将能否及时接手天门,廉颇老将乃是当世名将,天门在他之手,秦军难越城池一步,门主也可脱身归赵,此乃两全其美。”
“别提他,这么久龟缩在长平,见死不救,枉为名将耶!”
“在国家大事上,我料廉颇不会公私不分,想必一定有难言之隐也未可知。”
“那好,我便再书信一封,催他速速来援。”赵胜说着,随手取出帛锦准备大书。话音刚落,一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士兵破门而入,赵胜公孙龙吓了一跳,还以为秦军破城来报。手中的笔也滑落在地。
“启禀平原君,卑职乃是廉颇将军亲兵,驰援天门途中与秦军主力相遇,因寡不敌众廉颇将军被迫退回长平,卑职侥幸杀出重围来为平原君报信,还请定夺。”伤兵说完便晕厥过去,赵胜听完这才缓过神来,强作镇定的示意围在门口士兵将伤病带下去治疗,愁云便浮上眉梢,难道这次不成功便成仁了吗?
“门主,不如撤吧!”
赵胜没有说话,摆手示意公孙龙只好悻悻离去。
赵茄者,纨绔子弟也;平日好舞刀弄枪,邯郸城出了名的小混混,因其父在赵廷有得高官厚禄,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后调戏富商小妾,失手将前来理论的富商杀死,轰动邯郸城。但国有国法杀人偿命,犯了杀人罪的赵茄自知闯下大祸,躲在家中不出,作为家中独苗,其父怜爱有加,但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花了大把金银打通各层关系,将他保释了出来,但邯郸人多慷慨悲歌之士,不肯放过这个恶臭满盈的地痞无赖,赵茄躲在家中也不是办法,于是便有了赵茄从军的事情,说来也奇,赵茄去了军中作战勇猛,不靠父辈光环竟从士卒做到了裨将。且说赵茄得了将令,领了五百士兵押着五辆运水车趁着天黑朝沁水而去。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大,大地被照得通明,幽蓝的夜空点缀着无数的星星,威风拂过眨起眼睛,草丛中蟋蟀蝈蝈也在沙沙作响,树缝上的知了更是拼命呐喊,呼吁着和平与和谐。赵茄骑在马上眯着眼,任由马儿往前漫步,正沉浸在这种田园气息中,忽的风中传来一句,“茄爷,不会有秦军吧!”
“不上你那臭嘴,爷的兴致都被你扫了!”赵茄猛的一巴掌抽在跟前士兵头上,头巾都被打掉了。
“茄爷,消消火,咱不是怕了嘛。这一路过来静的出奇,咱这右眼是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是不是......”士兵是赵茄邯郸带出来的狐朋狗友,在军中算得上心腹密友,赵茄落难没有弃他而去,后来也随他一起投了军,战场上交过命关系自是不一般,说话也便没轻没重,脱口而出。
“你他奶奶的还上劲儿了,让你闭嘴没听到,不说话死不了!”
“茄爷,咱要不趁这个机会撤吧,赵胜这货不靠谱,咱不能栽在这啊。”士兵几乎要贴在赵茄耳朵上小声说道。
“强子,怂个鸡毛掸子啊,老子之前还觉得你小子是条汉子,今天怎么回事?”赵茄一脸蔑视,月光下看得特别明显。
“茄爷你这话咱就不愿听了,当初和你一块投军,咱老周怕就不来了。只是这赵胜手握十万大军天天想着怎么逃跑,能有啥出路,早晚让王龁给咔嚓了。”周强在脖子上一横,龇牙咧嘴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逃跑?派咱来干啥,郊游啊!”
“反正咱的直觉没有错,赵胜早晚会逃跑,哼!”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炮响,四面八方亮起火把,很明显赵茄中了埋伏,秦军一拥而上,将五百赵军团团围住。
“降,降,降!”秦军众口一词,将包围圈被压缩的越来越小,双方的长戟乒乒乓乓的碰撞中,赵茄见事情不妙,更是无可奈何。周强跳下马,从赵军内部缝隙钻到队尾,跳上绑着运水车的马上,抽搐腰间短刀,狠狠地刺进马屁股上,马因疼痛跃起,前蹄直接将眼前的秦兵踢飞,疯狂的向四处乱窜,这马儿疯起来可是无人可挡,周强紧夹马腹向前冲去,秦军自然让出一条豁口,周强扭头大呼道:“茄爷,快跑,来生再做兄弟!”强扭缰绳,又折回来冲进秦军深处。赵茄几人趁机脱身,头也不回朝东逃窜,只是泪已洗面,泣不成声。周强及胯下战马力竭被秦军乱戟戳成肉泥残余赵军无一人投降,皆死于此,仅赵茄及三五骑逃出升天,回天门复命报信。
一炷香的时间便结束了战斗,王翦清点了下伤亡还算满意,死伤四十多人,几乎全歼赵军,算得上是王翦独自领军的首胜罢了。但王翦并未胜利冲昏头脑,他知道,伏击赵茄就意味着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天门城的守军一旦溃逃便会改变路线,王龁将军交代的任务便会泡汤,虽然这样的结果报给主将,主将也不会怪罪,毕竟战争无常胜败难测,但雄心勃勃的王翦又岂甘堕落,自己励志能像武安君白起这般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又怎能自我设限止步不前呢?于是王翦掏出贴身的自绘羊皮地图,招呼左右将火把凑过来,仔细研究附近地势,设想赵军溃逃路线,重新调整队伍伏击地址。身后的沁水安静的像面镜子,微风袭来,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犹如一条沉睡的银龙......
一夜难眠,赵胜翻来覆去睡不着,披上披风在屋里辗转反侧,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守城激战损失惨重,廉颇的援军被击溃,赵茄取水未果中了埋伏,老天爷这是诚心与我赵胜作对不成?已是寅时末了,东方地平线镶上金灿灿的银边,赵胜望着窗外的死寂,心里空落落的。当初为何不多带些知兵多谋的门客呢,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无人可问。
相反王龁倒时轻松许多,一向没有贪睡的习惯的他,夜不宽衣寐不卸甲是他从军一来一向的风格,洗把脸清醒清醒,便对着几案上的羊皮地图使劲,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运作,赵军外无援军,内无饮水,已作困兽犹斗,决战也不过一两日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