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了抽口烟,靠到椅子背上说道:“很简单,第一,鞑子窝点有三处,除了眼前的沈阳城,还有赫拉城和忻州城,目前无法全歼,一旦他们跑进大山,未来几十年,整个白山黑水间都不消停。
第二,关内局势尚不明朗,若是登州军打到京师,难道再和东林的孝子贤孙共享天下?”
祖大寿手一哆嗦,差点把烟掉地上,赶紧忽略了第二,沉思片刻说:“多尔衮有枭雄之姿,却无纳山海百川之胸,他已答应以辽河为界,并提供辽东响马所需的所有矿石。”
九斤听完一愣,问道:“他只剩下铁岭和抚顺两个矿场,每年百万石铁矿石,他如何凑齐?”
“他已下诏朝鲜总督豪格,征发朝鲜劳役三十万人开山采矿,据老朽看,多尔衮已经不愿再和大帅开战啦。”
九斤摇摇头说:“这个狼崽子能隐忍,居然舍得退出沈阳城,有朝鲜做他后盾,早晚还会露出獠牙。
祖先生,蓟辽总督王永吉,新任辽东总兵吴三桂还得由你费心,何去何从不劳我多言,海纳百川,我心中自有取舍,你们也都看在眼里。
关宁骑兵尚有一万八千人,是京师最后的倚仗,皇上就是皇上,不能死于贼寇之手,我岳父和英国公已经商定,守皇城不守京城。
祖家也好,吴家也罢,是愿意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何去何从你们自去斟酌。”
五月二十日,辽东响马大军退回辽阳城,并以辽河为界,与大清签订互不攻打协约,约定一年后大清国撤出沈阳城,双方开通商路,互设商号。
五月底,宋文茂、朱万年、孙元化,王铮等人赶到辽阳城。
各路急报纷至沓来,大顺军兵分两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直奔京师,形式变的异常危急,大明社稷危如累卵,已是大厦将倾的局面。
九斤派祖大寿转告总督王永吉和总兵吴三桂,若是李自成大军兵临城下,安定门外,他要看到二人的关宁军。
安排完辽东琐事,九斤率领宋文茂、朱万年,孙元化,王铮等人坐上马车,在巴彦、常义两人的飞天营和铁卫营护卫下出山海关直奔通州而去。
九斤的特制马车虽然宽敞,但除了李春在一侧伺候,再没有别人和九斤同坐一车。
原先一起喝酒撸串,吹牛聊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今天的九斤前往京师,很多人都眼巴巴的瞅着。
山河破碎烽烟尽处,这位流浪民间苟在海角旮旯,兵强马壮的皇子,如何力挽狂澜。
短短四五年,谁能想到李自成能起兵四十万直扑京师。
谁又能想到,今天这位身穿御赐黄龙金甲,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身,只带三百人,哦,不对,还有个巨大的猴子,就敢前往京城勤王。
看着三百个身穿怪异军服,背着用布袋包裹步枪的精悍护卫,骑着令人艳羡的乌骓宝马。
还有那只坐在骇人的大牯牛背上的金色巨兽,护卫着六辆四轮马车离开山海关。
蓟辽总督王永吉,辽东总兵官吴三桂,原后军左都督祖大寿站在城门外各自想着心事。
吴三桂摘下铁盔问道:“大舅,咱们真的要去安定门?为什么不是德胜门?”
王永吉也看看祖大寿,但没言语,他是从山东巡抚位置上到辽东混资历,本想着转一圈回京师任职。
谁知恩师内阁首辅周延儒嗝屁啦,自己在辽东倍受煎熬,眼前这位兵马大元帅,根本没正眼瞧自己,就连监军府的大太监都没敢出门相送。
祖大寿手捋花白胡子,对有些蔫巴的吴三桂说:“你莫要有别的心思,这位小爷的实力,远比咱们想像的大太多。
天下宗室藩王十去七八,余下的全跑去了北海镇,江北氏族官绅,没去胶东的,与鞑子和贼寇有来往的,还活几家?
凤阳中都太祖显灵,一夜死了五万贼寇,此番女真入关劫掠,六万大军,跑回来不到五千,长柏,这位爷打仗,从不靠兵马数量。
对了,大元帅叮嘱,让你父亲紧急时刻携家眷到安定门城防营暂避,德胜门嘛,我听说由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满桂镇守,固若金汤啊。”
王永吉笑道:“这是大元帅将后背交给吴总兵啊,可喜可贺,祖大人,大元帅驾前,还请多多说项啊。”
祖大寿说:“我一粗人,实不知该怎么说,王大人,这位小爷虽然有御赐黄龙金甲,可号令天下兵马,但有一样,今上可一直未与之相认,这事儿蹊跷着呐。”
王永吉闻弦知音,略一思索,拱手施礼说道:“多谢祖大人提点,若是王某过了这关,自感激不尽。”
五天后,九斤的车马过了通州城北的卧虎桥,镇守太监吕文乐,督漕总兵官龚耀先,知府秦鹏举等人在桥头迎接,众人简单寒暄,由北城门进入通州,直奔西海子李家的梅园。
李家是通州第一大户,有着通州万船,李家万帆之称,西海子的梅园占地百亩,在这寸土寸金的通州可谓独此一份。
李家新任家主李善才今年三十一岁,沉稳干练,是天启五年二榜进士,曾在礼部担任编修,目前丁忧在籍。
他撰写的经世论在北海号外刊发后引起九斤注意,向他发出亲笔邀请函。
北海镇的王英和刘全,都是难得的贸易型人才,但是北海银号却没有掌舵人。
李善才丁忧,正在编写银号发展规划,接到了九斤要来通州府的消息。
驻通州的各部衙门司官员,各省督办,氏族商贾的族长主事云集梅园门外,时至今日,这些有钱人终于明白,京城将迎来巨大变动。
大街上,各府各衙门前都是大车拥挤,家丁仆人在忙着搬运行李,封箱装车准备出城。
当听说北海镇当家人,御赐黄龙金甲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由山海关抵达通州后,这些‘官绅’们不约而同跑到梅园。
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没人愿意出门逃难,虽说心中仍有不安,但听说大元帅亲至通州,整个城池瞬间恢复平静,连各种恐慌的流言都销声匿迹。
常义的铁卫营一百二十人接管梅园,巴彦等人已经进入梅园安营扎寨。
当金毛护卫着一辆黑色四轮马车抵达梅园时,守在梅园门外的三百多通州‘父老乡亲’们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叫。
李善才上前打开车门,牛武放下踏板,一身高领锦绣月白长衫的九斤走下大车。
李善才躬身一礼道:“接到信,才知大帅已经离开山海关,辽东的事已传遍通州,今天早上,李自成的大军前锋已出现在昌平,很多人开始准备南下,结果大帅进了通州。”
九斤说:“满街的大车堆满行李,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秦鹏举在从后面赶过来,听九斤说完回道:“衙门和缇骑所已经出动,正在搜捕谣言惑众者,已经抓到一些细作和闯贼的说客。”
九斤点点头说:“愿意离开的官吏和商贾让他们走,保持外松内紧就可。”
李春招呼人,抬着挂在支架上的金甲,众人对着金甲焚香叩拜后,这才都跟着进了梅园。
两天后,湖广总督卢象升率三千乞丐般的兵马抵达通州,入城后前往梅园拜见大元帅。
未时许,探马传来消息,李自成的北路军十万兵马抵达京西,正在扎营休整。
在京城东南发现山陕总督孙传庭和代州总兵周遇吉的五千步军。
九斤派驻扎通州的锦衣卫签事张启山携带自己的通令金牌,前去号令孙传庭带兵来通州集结。
第三天,李自成的南路大军十余万抵达北京城南,至此,前来攻打京师的大顺军全部到齐,马军五万多,步军二十万余,火器兵三万余,共计三十万大军。
九斤命秦鹏举赶制一面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黄龙大旗,高高悬挂在西城门楼上。
大旗挂上不到五个时辰,大顺军三万兵马就赶到通州城,在西门外十里处挖掘壕沟安营扎寨。
通州城内,孙传庭和卢象升千里迢迢带来的勤王‘大军’,正在督府衙门前领取军服兵器。
经过几天休整,这些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忠义之士焕然一新,因为通州不光粮草百万石,兵械甲胄更是堆积如山。
这天午时,九斤在李善才,吕太监,孙传庭,卢象升,周遇吉,秦鹏举陪同下沿着西水大街向西城门走去,牛武和包力率六十名铁卫散落在三百步方圆负责警戒。
沿街商铺,路边摊点人流如织,换上新装又领到特别津贴的勤王义士们,得到了放假三天的通知。
此刻正三三两两走上街头,大方的掏出银子,在街头和饭馆喝酒小聚,吹牛聊天,混没了大军压城的半点气氛。
西水门大街汇聚了全国各地的风味小吃,和民间手艺人,这里不仅收铜子儿,碎银,更喜欢北海银元。
此番九斤从通州隆兴银号提取八万银元,为这些进城的勤王军发放补助,连这些都督和总兵都领取了三百到五百不等的补贴。
李善才正组织人给他们登记注册,战事完结后,他们每人将会领取所有欠饷,并按功劳给与房屋土地奖励。
今天九斤等人虽然都身着便装,还是有很多兵丁过来致礼问候,可见这两位都督和总兵深受这些兵卒爱戴。
为防止冷落九斤,孙传庭和卢象升不停的‘呵斥’:“先拜见大元帅,没规矩,不准逛窑子,染上病就废了。”
很快,大元帅逛街的消息传遍通州城,许多人跑到西水门西大街,一睹大元帅风采。
此时的九斤等人,正每人手里拿着桑皮纸袋包裹的各种干果,边吃边往城楼上走。
今天是通州擂台比武第一天,看热闹的多,报名的少,九斤来到城墙,见只有摔跤擂台在比赛,射箭,马术,举石锁,掰手腕,拔河等场地都闲着。
九斤来到城楼房檐下坐在椅子上,对秦鹏举说:“着衙役上街喊话,各个擂台比武前三名,都有一百元到三百元的奖励。”
不到半个时辰,城头上开始人山人海,一些挑着担子卖零食小吃的摊贩也自觉的上了城头,架锅炖肉,炸糕炒酥,忙的手脚不停。
卢象升忍不住问道:“大帅。反贼兵马就在城外十里处,这还不准备人守城?”
九斤看看运河西岸旗幡招展的大顺军营地说:“你认为他们在等什么?”
卢象升手捋三尺长髯说道:“他们大多是步卒,三天狂奔二百七十里到京师,又咬牙跑了六十里到通州,粮草辎重都远远的扔在后方,他们是在等粮草,更是在等大炮。”
各个比赛场地叫好喝彩声雷动,九斤抬抬手,众人顺着城墙向北走。
走出比赛场地,喧哗声渐渐抛到身后,九斤说:“李自成敢于轻骑突进,必有依仗,攻城不是他的选择,京师会有人为他打开城门,提供粮草。”
孙传庭沉吟道:“皇上此刻不定有多忧心,大帅,若不是您下令来通州集结,孙某和五千山陕儿郎此刻已血洒左安门啦。”
前面有栅栏挡住去路,巴彦站在门口准备开门,九斤转身扶着墙垛说:“你和周总兵没去大武镇,选择赶在顺军前来到京师,已抱定必死之志,你们的做法真是对的吗?”
卢象升、孙传庭、周遇吉看着城外,默然不语,少倾,周遇吉问道:“年前那个叫洪日庆的丐帮首领,是大帅派去的吗?”
“没错,当时让你放弃永州前往孙督师麾下,并放弃太原府,而你们选择了坚守,结果从巡抚到胥吏,从将军到士卒,一万五千人为守城而死。
他们为国捐躯,慨然赴死,彰显我大明不屈之志,但你们这些督臣有没有想过,你们下的命令是否正确?
你们饿着肚子行军,不分昼夜赶往京师,仅仅是为了壮烈殉国?你们这些将帅死的痛快,江山何辜?那些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的大好男儿何辜?”
三人听完脸上发热,这几天看着这年轻大帅不温不火,三人心中都有些失望。
知兵之人谁没点血性,若战场上无法取胜,不如赴死,还能标榜青史万古流芳,一将成名万骨枯,万骨有谁知?
卢象升苦笑道:“两年前卢某奉旨进京勤王。在南阳府遭到响马突袭,致使天雄军铩羽而归,被皇上连降三级,打败我的就是那个人吧。”
说着指指站在栅栏处的巴彦,九斤说:“两年前,多尔衮亲率五万兵马破关,朝廷已有议和之心,而你却上奏要血战到底。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时朝廷已经无法提供粮饷,朝堂诸公也不喜欢你这种不食官场烟火的能臣干吏。
皇上被你说服,下决心血战,让朝廷主张议和的主官气愤不已。
当年若放任你随性而为,你和天雄军早就化作泥土,连个坟头都没有,你是如此,伯雅亦是如此,他叫巴彦,是大明江山千千万万守护者之一,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卢象升走到巴彦跟前,深深一躬到底,一米八五的魁梧身躯,即便鞠躬也比巴彦高。
巴彦嘿嘿一笑说:“主子有令,不得不从,当时抬脚重了些,莫要记在心里。”
卢象升哈哈哈大笑说:“若不是你一脚把我踹出去五十步,我依然单枪匹马去京师,现在卢某明白了,为国为民,光有热血和一颗忠君爱国之心是不够的,谢谢你脚下留情啊。”
孙传庭走到近前说:“我入狱三年,原已心如死灰,此刻却充满希望,大帅,现在能否相告,将如何破局?”
九斤说:“朝堂朋比为奸,天下官员贪腐成风,国家武力废蚀,伦理崩塌道德沦丧,已是不破不立之局。
此时,想必李自成正和皇上谈判,咱们要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孙传庭和卢象升都是一愣,他们被九斤的狠辣惊呆了,等,等什么,等待有人投敌,等待有人另寻主子,等待有人打开城门,等待有人将皇上献给李自成?。
不管是否投敌,是否旁观,是否坐困愁城,是否不尊旨令,最后这些建成大明官场默契规则的所有官员,怕是没几个能善终了?
孙传庭嘴巴蠕动了一会儿,最终叹口气,卢象升沉吟道:“京师官场若是大清洗,势必造成社稷动荡,大帅,请三思啊。”
九斤点点他说:“现在的大明已是破砖烂瓦,荡无可荡,咱们光脚的,还怕他们穿鞋的?”
正说着话,李春和吕文乐领着一个老年太监气喘吁吁找了过来。
那太监看见九斤稍稍一愣,‘噗通’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一个锦盒说:“奴婢是懿安皇后驾前总管孙德茂,奉娘娘懿旨,给六爷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