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三十艘海沧船,两艘福船集结在觉华岛,正在岛上督促民工收拾营地的刘鑫,赶紧跑到码头迎接。
众人寒暄几句,刘鑫问道:“这些船怎么就一根桅杆?”
刘全说:“减少桅杆可以多装大炮,都是这几天改装的,为了救锦州,北海镇下了大本钱。”
九斤在二人陪同下上了邬堡城楼,城头宽一丈,周长六里,目及城下四野,仍可见累累白骨。
原先能储存几十万石粮草的大营,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荒草乱石,还有这孤零零的城墙。
九斤举着双筒望远镜,看着四十里外的宁远城,远处光秃秃的群山,如同西北黄土高坡。
连年征战,山上的树木都被伐尽,本该绿波荡漾的田地,杂草丛生,不见一颗高粱。
离着海边三里外,正有上千人在整修道路,根据和总督府的议定,从宁远到松山城百十里路,尽可能选择在船炮射程内,以防止鞑子骑兵突袭。
这百十里三座城,沿海岸边丘陵沟壑乱石滩,并不适合大军行走,总督府召集近万劳力,日夜赶工,好歹抢修的勉强能走人马。
经过一整天实地勘察,能够展开骑兵冲锋的只有两处,分别在杏山城和松山城之间二十多里的平原地带。
晚上回到觉华岛城楼,九斤和那什图设定了炮船位置,并采用南北两排下锚,形成叠加炮击,以此增加杀伤力。
海沧船吃水浅,船底几乎平整,可以最大限度靠近海岸,受潮汐影响,炮击时一旦落潮,炮船将会搁浅在海滩造成倾覆,同时增加了被攻击的风险。
经过慎重考虑,九斤命人连夜给炮船增加六根侧拉索,并在落潮后严禁十炮齐放,避免船体倾覆。
为防止鞑子驱赶百姓冒死攻击炮船,又将包力率领的使用拉栓式步枪的三百队员分成两队,分别乘坐飞剪船游弋于炮船周围,歼灭所有攻击炮船的人马。
邬堡内燃起三堆篝火,那是为夜间熟悉周围气流的飞行小队提供方位所用。
此番带来的六十名飞天队员,五十人来自新一村和新二村的村民,这些人经过虎啸堂严格审查,又经过两个月基础训练,才得以尝试飞行。
可能是身体素质原因,新加入的队员目前没有一个被淘汰,对他们的阉人教官也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鄙视之心。
相信再过两年,所有白无名将回到四季园,飞天营也将由身强力壮的少年们接过滑翔伞,正式成为北海镇的又一股致胜兵马。
夜色中,陆续返回的飞天队员们回到邬堡,清点人数后抱着伞具回到城墙上,每人一顶行军小帐篷,早有保障兵搭建完成。
翌日凌晨,宁远城门大开,四万多兵马开出城外,沿着新修的‘海滨大道’向松山城进发。
那什图派出探查队,前往设定好的停船点探查水下环境,以免落潮时碰到礁石。
每一处下锚点都会放下竹筒浮标提供方位,海沧船上的炮手和水手洗漱完毕,划动木桨开始编队,在领航员带领下,前往各自炮位。
一艘福船上冒起六道炊烟,此番出征只有这艘福船专门做饭,其它船只尽可能多装弹药。
因为每一门炮都没有极限实验数据,所以这次拉来的三百门火炮,上万枚炮弹,也是为采集新式炮管极限和其它实战数据。
北海镇根据目前模具极限,设定了一款船炮,一款步兵炮。
今天拉来的都是七十五毫米口径步兵炮,这种步兵炮采用气压复退机构,一体化炮弹,装填新式颗粒弹药,螺丝炮栓,弹重十四斤,触发式引信,射程最远十五里。
别看口径小,在最早组装出十门炮进行实验时,七人一组的单门炮,打出了五息三发的惊人速率。
相当于每分钟二十发炮弹的密度,已经没有任何骑兵能抗住这种火力的打击了。
当天晚上,总督府派来联络官,告知那什图,围困锦州的八旗兵又增加了两万人马,要炮船做好守护后方的准备,并约定夜间信号模式。
一夜无话,还有两天便是中秋节,第二天一早,福船抛下拖网,捞起几万斤鱼获,开始准备两天后中秋晚宴。
下午未时,杏山城北炮位发来旗语,请示炮击,九斤和那什图登上飞剪船,半刻钟就来到炮位。
望远镜中,近五千镶黄旗骑兵分成两股,一股在杏山城和松山城之间建立防线,驱赶着上万边民挥舞铁锹镐头,正在挖掘壕沟。
此时海水正在退潮,通往笔架山的石桥露出水面,另一股镶黄旗骑兵约两千多人,呼啸着绕过杏山城杀向笔架山。
九斤对身边的包力说:“你带两艘飞剪船,火速前去拦截那股马队,不得使他们闯进笔架山粮草大营。”
包力领命登上候在一旁的那艘飞剪船,又招呼另一艘船,扯起满帆,飞速向笔架山石桥赶去。
笔架山存放着整个辽东军的粮草,一旦被焚烧,山海关以北都将断粮。
两艘飞剪船各载三十名火枪兵,仅用两刻钟就赶到石桥北侧百步外,包力命令落帆,等候‘八旗铁骑’到来。
北海镇的飞剪船,是在研究了西夷飞剪船后,重新设计建造的海上风帆船。
船体长五十步,最宽处三丈,两头如梭镖,船底倒v字型,采用一大两小三面横帆,载重只有两万斤,却能以比海沧船快五倍的速度飞驰在海面上。
两艘飞剪船相隔一里,静静漂浮在石桥北侧百步外的海面上,骑兵们很快冲破了岸上的营寨,根本没向桥北侧的海面船只看一眼,打马嚎叫着飞快上了石桥杀奔笔架山大营。
当第一匹马冲进射程内,包力半跪在船舷后扣动了扳机,随着清脆的枪响,那匹马上的骑兵整个身体横飞出去,随后摔落在地,被后面狂奔的战马踩成肉泥。
密集的马队快速窜上石桥,依然没人发现异常,包力这艘飞剪船上枪声开始变的密集起来,‘嘭嘭嘭’的沉闷响声,像极了在铁桶中燃放爆竹的声音,急促而连绵不绝。
飞剪船上的火枪兵开始还在瞄准,后来大部分站起身,端着步枪射击。
打一发拉动一次枪栓,完成抛壳上弹,再扣动扳机,十发打完,从挎兜里摸出一板子弹压进弹仓,拉栓上弹,搂火射击,一刻不停。
从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气定神闲,枪是越打越顺,越打越越开心,直到包力大喊停止射击,枪声才陆续停止。
硝烟散尽,海面上,石桥上,人、马残骸散落的到处都是,靠近笔架山营门的那艘飞剪船上的火枪兵们,居然一枪也没机会放。
三十一人,三十一杆步枪,在不到十息的时间内,近千名镶黄旗骑兵命丧石桥。
后面的骑兵在岸上慌乱的嚎叫,圈马乱跑,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包力招呼人组装起一架钢索抛石机,举着大拇指测算一下距离,将弓簧调至三的位置,装上了八斤重飞雷,点燃引信一脚踩下扳机,这枚八斤重飞雷冒着蓝烟飞向三里外的骑兵队伍。
随着‘轰隆’声巨响,近三十个鞑子骑兵的碎肉残肢飞向空中,这些人终于醒悟,拨马转身就跑,旗子弯刀,斧子铁锤也扔个干净,瞬间没了踪迹。
而在杏山城北门外,九斤和牛武领着三十人小队,也从礁石后走出来,面前海滩上,密密麻麻上千名骑兵遗骸摞成血肉高坝,足有一丈多高。
血水很快在沙滩石缝中汇聚成小溪,蜿蜒着流进大海。
九斤打光了五个弹夹,牛武将二人的弹壳和弹板捡回来说道:“老爷没我打的多,我打了八十发。”
九斤问:“你的枪管变形没有?”牛武目测了下说:“多少有些烫手,离着烧红还早着呐。”
剩下的一千多鞑子早跑没影了,南侧杏山城头传来欢呼声,而那些挖掘壕沟,焦瘦枯干衣衫破烂的边民呆滞的坐在地上,像失去了魂魄的野鬼。
当时九斤发现岸上三里处有一片礁石,便下令登陆,与牛武率三十名火枪兵跑进礁石群,通过放冷枪,成功激怒了鞑子骑兵。
他们先是几十人来搜捕放冷枪的‘明军’,死了一多半时又派出近百人追到海边,结果又死了几十个。
暴怒的鞑子统领火冒三丈,直接率领上千人一起冲向海滩,终于把污血全洒在这片石滩上。
一两千人的骑兵,九斤不允许使用火炮,若不能削弱鞑子主力,炮船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大明的登州水师、天津水师、旅顺水师、东江水师共有炮船三百多艘,火炮两千多门。
有一半的船进了各府商号,火炮融成铜钱,或者卖给了鞑子,现在整个渤海湾,连一艘满员的炮船都没有。
若是北海镇没有炮船,鞑子的水师最多一年,就能纵横海上。
九斤跳到最高的一块巨石上,对着上万名边民喊道:“地上有刀,有肉,想吃多少自己拿,不愿为奴的,拿上刀进山,找着倒塌的城墙缺口,入关讨饭去吧。”
内力催动声波,冲击着这些饱尝苦难的大明子民那麻木心脏,很快有人动了,弯腰捡起刀斧开始砍下鞑子首级。
越来越多的人跑向那些死马和将死没死的鞑子牲畜,他们捡起地上的刀,熟练的砍着首级和马肉。
更多的人群开始跑向这片堆满人畜尸骸的场地,不顾污血翻捡着死尸财物,扒下衣裤鞋子,动作迅速又熟练。
杏山城北大门打开,几十个骑兵冲出城门,九斤举起枪,近四百步心里也没底,瞄准战马扣动了扳机。
当先一骑惨叫一声,翻滚着摔在地上,尘土飞扬中,眼瞅着死的不能再死了。
后面的骑兵勒停战马,拨马又窜回城内,九斤开枪,是因为他们不是找自己叙旧喝茶,而是冲着那些首级和百姓搜捡死尸获得的财物。
正在嚎叫着疯抢衣物金银,甚至挥刀互砍的边民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惊醒,很快恢复到麻木呆滞状态。
看着九斤朝他们挥手,这些人突然变得沉稳起来,竟然相互帮忙,甚至还有些在彼此谦让。
九斤看着北面二十里外的松山城,那里没有兵马出城,便转身回到船上。
包力留下那艘没机会开枪的飞剪船值守,领着过足枪瘾的三十名火枪兵回到福船上。
福船不仅能满足上千人用餐,还能修理保养枪炮,九斤和他们在一起吃了晚饭,将在笔架山石桥值守的队员召回,小战一场,让这些扛着拉栓式步枪的少年们兴奋不已。
一夜无话,鞑子再没抄过洪督抚的后路,临近天明时分,传信兵送来总督府急报,鞑子近八万兵马从三面围住了松山城北的那片近十里方圆的丘陵坡地,参与包围的还有三百多门红衣大炮。
九斤听到禀报大吃一惊,那片松山北侧和吕翁山南侧的坡地,距离海边三十多里,炮船就算开进鸭嘴湾,炮弹飞跃松山城,再飞过松山岭,鬼知道能打到谁?
九斤赶紧起身,召集那什图、包力、巴彦前来议事,岸上的消息开始源源不断送到。
原来半夜子时,朝廷大军集结四万人马,连夜向锦州进发,刚翻过塔山就遇到前来阻击的鞑子,双方箭来刀往杀了个旗鼓相当,黑灯瞎火的貌似没吃亏。
老洪信心大涨,以北侧吕翁山为根基,到天明时建起了十里连营,拒马在前,火铳兵虎蹲炮在后密密麻麻布了好几排。
南北山岭在手,中间虎踞高地,这座大营如同万年老龟的硬壳,那些白山黑水的鞑子铁骑,累死也啃不动。
谁成想天光大亮,老洪傻眼了,朝廷大军救援锦州,占据的是吕翁山西侧山岭。
鞑子不仅在前面布下重兵,连夜挖了三道壕沟,还将炮营运到了吕翁山东面山岭,这要一开炮,正好砸在老洪后背上。
好歹松山城还在手里,这才送出消息,希望能得到海上炮火支援。
九斤心里苦笑,还是疏忽了朝廷监军的力量,这些监军府的人,秉承兵部和皇上的意志,即便是总督也得按照京师的节奏来打。
若不是老洪缩的快,抢占了高地,并用两个时辰修起大营,此刻怕是双方已经混战在一起啦。
看着眼前沙盘上敌我双方态势模型,九斤一时陷入为难之中。
四万人马,背后有大炮轰鸣,前面有八旗骑兵围堵,除非有上万悍不惧死的人马撕开口子,大军才有可能突出重围。
可八大总兵,谁家亲兵都是用来保命保官的,怎能拿来送死?向西北,不仅要打败八旗兵,还要跃过三道壕沟,再摧毁汉军旗炮营,可谓难上加难。
向东,他们要突破在东侧山岭的炮营,山下磨刀霍霍的三万多八旗兵,狂奔近十里,才能进入船炮火力范围。
可那样一来,四万人马撒开至少十里的距离,炮弹要覆盖在什么地方?如何精准轰炸鞑子骑兵主力?
包力看了会沙盘说:“鞑子为何在松山城北这五里河滩挖壕沟?若是松山城和松山上的朝廷兵马两下夹击,这些壕沟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