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听完手一停,很快继续翻动锅里的鱼块。
梭子鱼这季节鲜美异常,个大头硬。
去鳞除腮清出内脏,斜刀切块,撒盐腌制两刻钟。
覆上薄薄一层面粉,热锅起油,将每块鱼肉摆放整齐。
两面煎至微黄,将锅底中心几块捡到四周。
用锅底油爆香姜葱,添一大勺当地豆瓣酱炒出香味儿。
加热水和鱼持平,盖上盖子慢炖两刻钟。
打开锅盖大火收汁,加醋焖小半刻钟出锅。
再把鱼块码放在大盘中,汤汁均匀浇到鱼块上。
一道应季鲜梭鱼就做好了,配上新出炉的面饼,这道菜能把老道吃的吟诗两首。
九斤收拾完,自有佣人们摆放碗筷,端上其他菜肴。
老五和老七进了院门,看着满满一大盘子梭鱼喜笑颜开,赶紧去老道房中邀功。
九斤和洪坤坐在院里的石头凳上,洪坤不知九斤在想什么,也不方便问。
只好看着佣人们来来往往的布置桌子,也是担心自己多嘴,让小师弟犯愁。
九斤看了眼洪坤,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爱占小便宜,脑袋大条简单快乐的一个人。
也学着别人皱眉头想事情,能想出个啥呀。
眼瞅着要开饭,这皱着眉再让师傅闹心就不好了。
九斤只好对他解释:“四师兄,你听到里间人说话,那是故意让你把话带回来。
这说明,张叔那里巡检司的事没办成。
府衙很快就要往镇上,和北海新村那里派巡检所了。”
“啊~,那他怎么不跟你明说,万一我不吱声怎么办?”
“你能不吱声?张叔在衙门干一辈子了,啥人没见过。”
“倒也是,可说了有啥用?他一个官老爷都没办成,咱有啥招?”
“四师兄,首先你得明白,有了巡检所,进出镇子要验货,要抽税。
真要那么做了,谁最倒霉?”
“咱们道观的作坊呗,出去的货不仅要重新拆装,加上税本钱高了一大截,商贩利就少了。”
“你这不挺明白的嘛,利少还麻烦,保不齐还有扣货罚款勒索,再高的利也经不住折腾。”
“府衙决定的事,谁能挡得住?要不去京师找沈大人?”
“没用的,让你捎话,就是告诉我,正路走不通。”
“小九,难道你要那什么~。”
“四师兄,人人都知道你心直口快。
这以后啊,关乎到山里命脉的事,你偏偏烂在心里,记住没?”
“小九,师兄明白,不该说的,师兄打死都不说,可那么大的官,你~”
“四师兄,人活着总有走不通的路。
很多事儿,不是想不想做,而是不得不做。
以后,改掉自己嘴上漏风的习惯。”
一家人吃罢晚饭,老道被两位师姑拖去诵经,九斤打发人把王吉招上山。
王吉有些不安,只怕这小道长是让他们滚蛋。
外面兵荒马乱,匪盗多如牛毛,出去别说安稳,能否活着都难说。
进了东书房,见小道长在油烛灯下看地图。
赶紧躬身施礼:“王吉奉命上山,拜见道长。”
“坐吧,没外人不用那么多礼节。”
王吉坐到一旁椅子上,没敢坐实,蹭着一点边儿。
“你那些人里有几个硬手,他们要跟你到何时?”
王吉一听‘扑通’就跪在地上:“道长赎罪,是我本家堂兄侄子四人。
原是为穷苦人寻个活路,加入了那个教。
谁成想他们要造反当皇帝,这不行啊,王家穷死也不当反贼啊。
堂兄寻了个机会,领着三个侄子和一些教民就跑出来了。
堂兄和铁牛他们不是一个分舵,彼此都不认识,还请道长切莫送官,给条活路。”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没有无故的恩典。
收留你们,贫道担着天大的干系。
有件事要你们做,不管成不成,贫道都安置你们,保证你们过上衣食无忧安稳的日子。”
“请道长明言,为子孙后代计,万事皆可。”
王吉也是没招了,造反是死,入山当贼寇也是死。
除了小道长这里,哪里有容身之地?
“杀官”
“大半官员皆该死。”
“起来吧,到近前来,与你细说。”
翌日辰时,一辆四轮马车出了府城西门。
八个五大三粗,骑高头大马,挽弓挎刀的家丁随扈两侧。
城门外的难民纷纷躲开,都有经验,达官贵人走路,草民回避,不然死了白死。
车后五十步外,五百卫所兵丁有扛着长矛,有挎着腰刀,有提着盾牌无精打采的走出城。
队前一名穿着皮甲的百户骑着骡子,不时左看右看,寻找不开眼贱民,多少弄个烟钱。
卫所兵丁头上的范阳帽与身上的衣服都成了土灰色,补丁摞补丁早就看不出军服颜色。
家里条件好些的腰上挂着草鞋,那是出门时多准备的一双。
兵丁们最不愿跟着大人们巡视,风餐露宿还没有油水。
官员们酒宴歌舞,还有‘丫鬟’暖床。
兵丁们露宿野外,馕饼干硬,河水塞牙。
最喜欢的事是剿匪,有开拔银子,肉汤管饱,还能挨家挨户清剿‘賊人’。
灶户盐场是胶东最大海盐产地,盐粒鲜香,色泽饱满。
不管是炒炖腌,都能回味悠长。
年景不好时能产百万斤,天气晴好年份,可得四百万斤以上。
历代莱州府同知职位,任命都无比慎重。
一个盐场,上至勋贵大臣,下到书吏账房,上万人同时分润。
选官任官成了各方利益者共同的责任,一旦选错,利益受损,家国不宁。
历任同知,只要完成产量,足额交货,吏部京查便是上上优。
这也预示着,部堂高官的椅子,已经备好。
所以哪怕天气炎热,路途上百里。
大半的路还是烫脚的沙滩,都挡不住同知大人为国为民的心。
炎炎烈日,沙土烫脚。
队伍勉强走了六十里,已经有上百人中暑倒地,被扔在蒿草下喘息。
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一丝荫凉。
剩下的八十几里,全是这种地貌,连一颗能遮荫的小树苗都没有。
大半人高的蒿草无边无堰,一眼看不到头。
历年骡马盐工们踩出的小路,蜿蜒曲折,没有终点。
那个领队的百户也到了极限,催着骡子上前。
对着四轮车喊着:“方大人,护军还有不到三百了,再不歇歇,剩不下几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