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数额二百万两银子,朱由检取过信札快步回到书案,撕开信封,里面是两张口供记录。
上面描述了如何将金银运送到田家湾,大体金银的数额,如何跟随隆昌商号采购粮草辎重,大炮火药等事项。
登基快四年,天下战乱不休,旱灾蝗灾轮番上阵,咬牙挺了一年又一年,宗室勋贵的禄银已经拖欠了两年,今年连百官的俸禄也延迟四个月了。
本想着裁撤卫堡,能省出百万饷银,偏偏西北剿匪,四川地震,中原大旱,边卫募兵,都在急需用钱,不得已才增加剿饷、辽饷、练饷的专项赋税。
区区百十万两,天下已是骂声一片,自己也由圣君成了昏君,好在皇祖显灵,送来如此巨财。
二百万两,边关粮饷,百官俸禄都有着落,好,好,看着信札,朱由检不自觉的笑出声。
王承恩给他换了杯热茶问:“皇爷总算开心些,这一年难得听皇爷的笑声。”
朱由检放下书信说:“朕自登基以来,没一刻喘息,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奈何战乱不止,灾害多维。”
说着停顿下来,回想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鞑子破关,轻易的杀到城下,让朱由检彻夜难眠,九边糜烂至此,年年拨付的四百万饷银都去了哪里?
下旨裁撤边卫冗兵冗将,贪腐者由三司彻查,各部不是推诿就是查无实证。
好在边关将领完成更替,若是再有饷银粮草输送,总算能安稳住北面防线。
见刚才还喜笑颜开的皇上又凝神沉思,王承恩心里埋怨自己说错了话,想着再找个轻松的话题让皇上高兴。
趁着摆放桌上的奏折,王承恩说:“太子殿下聪慧,早起听着能熟读弟子规二十条呐。”
被他一打岔,朱由检又拿起书信说:“左右不能游手好闲,好在皇后看之甚严,总能学有所成。
现在两淮和北直隶闹腾了几年匪患渐熄,民生恢复指日可待。”
说着点点手中书信,接着说道:“这莱州知府,朕记得是第一批外放的官员吧。”
王承恩想了下说:“是,当年皇爷还说,不必殿前召对,旦有失政,一体问罪。”
“朕签发的外放官员名单里,鲜有能臣,这朱万年当是一个,若此番真能拿获这笔巨银,朕不吝封赏。”
王承恩顺着朱由检的话说道:“山东各地也呈报旱情匪乱,偏偏莱州府连年丰收,赋税满额,这朱大人的施政上佳应是当不得假。”
“嗯,宣首辅前来议事。”
王承恩一愣,听着皇上的意思有笔巨财,这要是朝廷出面,还能剩几个大钱?
脱口说道:“请皇上三思,朱大人没上奏折,发的是密报,显然有意绕开外廷,若是~。”
抬眼一看,朱由检已经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赶紧‘啪’扇了自己个嘴巴:“奴婢失言,请皇爷责罚。”
说归说,站着却没挪地方,朱由检把信纸折起来说:“内庭不得干预朝政,是朕对百官的承诺,念你初犯,罚你三个月俸银。”
“奴婢领旨谢恩,”王承恩心想,过了年到现在,杂家也没见着俸银,左右都是没有,罚就罚吧。
朱由检被他一打岔,脑袋也清醒许多,是啊,交给朝臣去办,不定能剩几两银子,自己不是傻子,这几年也着实看了些朝臣们的丑陋行径。
内阁重新组建一来,尚未发现有结党营私之事,虽偶有弹劾奏章,具是捕风捉影没有实证,但也不能不防。
锦衣卫中清理了一些人,却仍不堪大用,缉拿老阉狗两年多,至今都没有丁点消息,足以证明都是酒囊饭袋。
东厂几番清理,尚余不到八十人,还都派到各地监军府公干,想来想去居然无人可办此事。
看着低头不语的王承恩,猛地想起一人,对王承恩问道:“净军编练的如何?”
“回皇爷话,曹督统已经挑选八百人,六月初领取了兵器甲胄,正式开训了。”
朱由检端着茶杯,思忱着说:“宣曹化淳。”
小半个时辰后,殿外传来禀报:“南海子净军都统曹化淳奉旨觐见。”
“进,”
“奴婢曹化淳拜见皇爷。”
“平身,净军能骑马的有多少?是否堪用?”
“回皇爷话,马步皆可,人员都逐一审核,家世清白,只是目前火铳尚未领取。”
“现在有个差事,务必仔细谨慎,不能走漏风声,火铳吗?以前能用的带几杆就是,你看看这份口供。”
两个时辰后,月朗星稀下,一队五百披甲青衣的净军骑兵,绕过三十里芦苇荡,沿着河岸北的丛林小径离开京城,直奔东北方向的昆山峪。
一百二十多里的沟岭丘壑,早就被‘商队’踩出了平坦大路,当看完皇上手里的那份口供,老曹就知道,这是边关将领有人告密。
像这种通往关外的‘密道’,除了宫中几位,京官很少有不知道的。
战马中速奔跑,速度已是不慢,最晚四更天就能将田家湾围死。
锦衣卫老百户骆邴辉熟知这里的一草一木,少了一只手被自己要到麾下练兵,平时也多有接济,情同手足,有他在,完成皇爷交办的差事多了五成的把握。
两个时辰后,月亮西移,已是三更天,马队转向东南进入山坳,两名身穿重甲,武功不弱的净军百户打起火把,在山林峡谷中穿行。
大队人马人衔枚马包蹄,相距三里,在二人身后悄然跟随。
黝黑的山谷中,各种奇怪的兽鸣此起彼伏,随着两支火把亮光的移动,不时传来鸟兽四散的声响。
微弱的月光透过枝叶,斑斑点点洒落在众人身上,道路逐渐狭窄,仅有一车宽窄,马队只好两匹马并行,首尾相连才保持队形不散。
两刻钟后,三里外探路的两支火把突然熄灭,紧接着传来弓弦箭矢破空之声。
随着两支火把重新点燃,曹化淳抽出横刀大呵道:“猴崽子们,亮起火把,记住了,不留活口,冲~。”
来不及拆掉马蹄上的破布,众人点起火把,嚎叫着冲了出去。
前面路中间的拒马已被搬开,两个开路的甲士刚刚把壕沟的木板铺好,净军的马队就冲了过来。
过了壕沟,冲出树林,眼前一片开阔的农田,月光下茅庐草舍的村子出现在眼前,村子中央,高大的邬堡,如横卧在鸡群里的牛脊,醒目异常。
马队冲进村子,有火把扔到草房屋顶,瞬间燃起大火,把邬堡周围照的如同白昼。
邬堡城头亮起火把,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净军里的弓手箭如飞蝗,将城头晃动的人影射成刺猬。
六个身材矮小的净军泅过护城河,跑到城墙底下,甩出飞爪如猴子般爬上城头,随着城头上的厮杀声响起,吊桥‘嘭’的声砸落到地面。
两门虎蹲炮架上桥面,几息后‘轰隆轰隆’两声炮响,邬堡大门被轰开两个大洞。
那两个开路的铁甲大汉冲过去,抡起大斧将木门劈的稀烂,里面有弓箭射出来,在两人铁甲上撞出点点火星。
隆隆马蹄声如洪流般冲进邬堡,里面喊杀声四起,刀枪棍棒叮当乱响,呼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随着邬堡内的房子被点燃,火光照耀下,越来越多的净军被从马背上砍翻在地。
曹化淳惊讶的说:“这些人不是家丁,是鞑子的巴牙喇,速速增援,”邬堡外的三百骑兵不再等待,打马就冲进邬堡。
曹化淳对骆邴辉说:“骆兄,你带五十个兄弟搜索四周,防止有爬狗洞逃离的贼人,里面就交给我吧。”
“这里面鞑子不少,不能大意。”
“放心吧,杂家的刀正渴着呐,”说着驱马向堡内冲了过去。
邬堡是由原先的卫堡改成,方圆三里多,此刻到处都是喊杀声,两方死伤竟不相上下。
看到净军伤亡近百,可把曹化淳心疼坏了,当年鞑子破关杀到京师脚下,皇上就命自己练就一支内能护皇城,外出可杀敌的铁军。
谁知在这个小小的邬堡,眨眼间就死了上百人,这回去怎么跟皇上解释?
一个脑后翘着小辫子,光着膀子的巴牙喇从树冠飞身而下,半空中刀如匹炼般向老曹砍来。
正在怒火四冒的曹化淳从马背腾空而起,手中横刀后发先至,刀切豆腐般将空中那巴牙喇连刀带人劈成两半。
刚落到地面,又有两个巴牙喇舍下对手,一齐向曹化淳挥刀劈来,一个砍头,一个砍腿,竟是配合默契。
曹化淳身随刀翻,眨眼间横穿过两人中间,右手挥刀削掉左侧人的脑袋,左脚同时横踢踹断了右侧人的脖子。
一息之间连杀三人,净军顿时士气大振,这些阉人都是在成千上万人里挑选出来,本就是关外各部族的奴隶,此刻唤醒了骨子里的血性,跳下马嘶吼着和巴牙喇们捉对厮杀,丝毫不落下风。
曹化淳以一抵百,面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不到半刻钟,已有八十多个巴牙喇死在他刀下。
大局已定,身后的净军骑兵已经结成阵型,开始搜捕小巷房舍,大部分的房屋被点燃,所有跑出屋门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被砍死。
一座高门大院出现在眼前,四周已被净军骑兵团团包围,宅院门口前,还有六名巴牙喇,簇拥着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大汉。
这大汉铁铸般身躯在火把下闪着光泽,手中的狼牙棒粘满肉屑,正嘀嗒着血水,胳膊大腿插着五六根弩箭,此刻呼哧带喘的看着聚拢过来的骑兵。
本来起了招揽之意的曹化淳看他样子,知道死在他手里的净军不在少数,恨恨的说道:“其它六个射死,这野猪留下,爷得亲手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