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县丞听完一激灵,眼前这如同血池里捞出来的骑马汉子,不就是龙虎山的道士吗。
“贤侄儿,叔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呜呜呜~。”
赵县丞大悲大喜,劫后余生的情绪难以自抑,趴在墙头号啕大哭。
九斤看看旁边的李东,把脸一扳,扔了破刀跳下马。
也不顾周围亮着刀战战兢兢的衙役,大喊着:“赵叔,小侄儿来晚了,让叔受惊,侄儿有罪啊,”边说边张开手,踉踉跄跄向衙门里走去。
李东一阵咳嗦,差点没忍住吐了,赶紧扔了刀跟进去。
守门的捕头不敢怠慢,哆嗦着打开大门,九斤进去刚要伸手搀扶,见自己满身的血,只好说道:“赶紧把我叔搀下来,叔,侄儿这一身的血,别弄脏您的衣裳。”
赵县丞经这一打岔,总算收住悲戚,擦擦泪说:“血好,血好,杀的好,来人,快服侍吾家良驹沐浴。”
从后院跑过来五六个丫鬟婆子,一看见两个血腥四溢的汉子,除了个年龄大的,其她五个都吓得坐地上了。
一个时辰后,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九斤和李东来到后堂,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经准备好多时。
赵县丞迎上来,左手拉着九斤,右手拖着李东,左右看看屋内众人,深情地说:“诸位,这就是赵某亲侄儿九斤,这位是他的把兄弟李东,承蒙老天厚爱,今天得以逃过一劫,”
李员外讽刺道:“赵老弟,可喜可贺,老来得侄儿啊。”
一旁的黄员外看不惯,拿话怼他:“赵兄早年有个弟弟,随同游方道士进山修行,一晃几十年,有这事儿,我证明。”
杨员外也站起身:“此事最早追溯到洪武年间,那是一个冬天,鹅毛大雪~。”
赵县丞咳了声,杨员外赶紧结束演讲,斩钉截铁说道:“我也证明。”
“先入席,先入席,孩子都饿啦,”赵县丞热情的招呼着,高兴的如同回到少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员外鼻子嗅了几下问:“什么味?”
他这一说众人都闻到了,一股股烧鬃毛味不断涌进屋内。
九斤放下筷子说:“天太热,城外道人正在焚烧死尸。”
赵县丞赶紧说:“没留首级?”
“要那玩意儿干嘛?,这么热的天,起疫情就完蛋啦,再说又不好吃。”
“傻孩子,别喝茶了,走走走,去晚了,银子没了,官也没了,赶紧的,路上再说。”
一帮子人慌慌张张来到西城门外,十多个草堆正熊熊燃烧,不断的有道人拉来尸体,扔进火堆里。
可把几个员外心疼坏了,顶着烈日,忍着血腥恶臭味,边跑边喊:“放下,放下,别烧了~。”
九斤挥挥手,道人们丢下尸体,跑到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棚子底下纳凉。
下人们支起布棚,摆上桌椅,几个员外这才消停下来。
满地的血迹都已发黑,热浪滚滚中,血腥气和烧尸体散发的古怪恶臭愈发令人作呕。
员外们都很兴奋,没人在意什么味道,很快有家丁跑过来禀报:“各位老爷,完整尸首一百一十五,烧焦的三百多,沾在一起不好分辨。”
赵县丞摆手让家丁离开,几个员外长吁短叹,惋惜不已。
赵县丞对九斤说:“不管是流民,土匪,响马,只要攻城皆是反贼。
守护城池积功授奖得看首级,幸亏咱们抢了些,不然就亏大了。”
九斤撇撇嘴:“我俩都是方外之人,要的哪门子官?一个首级多少银子?”
“最低一两银子一个,有名有姓,画影缉拿的悍匪,赏银更多。”
“我以为多少银子,这么一点也好意思说,出门别说咱俩认识,丢不起那人。”
“成,贤侄儿不要,你赵叔要,等升了县官再好好请你。”
李员外和另两个都笑眯眯的点头,赵县丞解释道:“他们的家丁,也能出几个什长总旗啥的,保不齐还能出个百户官。”
“得了。你们收拾吧,侄儿要回山歇着了。”
九斤说完,招呼着三百道人西去,很多人还撑开伞,如同郊游怕晒黑似的。
自从县城保卫战打完,每天都有一群群的流民来到龙虎山脚下。
少则三五百,多则一两千。
玄天观来者不拒,在山下竖起巨大木板,上刻流民收容所五个大字。
两口水井难以维持,又挖了三十口水井,果真排出十里远。
不到半个月,山脚下已经出现十个村子。
村名都很好记,一井村,二井村,三井村,直到十井村。
有家有口的进村子登记造册,单个的男女老幼,分成男营女营娃娃营。
选出队长保长里长,虽然住着草棚子,但所有人天天忙的脚不沾地。
年轻力壮的三千多人,每天顶着星星出门,戴着月光返回。
一车车粮食送到黄河边,一车车青砖青瓦,煤炭石灰运回来。
平时难见人影的古丝绸之路,现在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每隔十里都有巨大的芦苇棚子,底下竹子长桌摆满陶碗盛着凉白开,渴了就喝。
想吃饭不行,必须花名册上有名字,还得队长拿饭本本登记,才能吃着馍馍喝肉汤。
赵县丞这些日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英雄,大善人。
不但打退了六千响马,还斩首近五百马贼,要知道,这些响马可是打下林坪堡的。
林坪堡兵强马壮拒城而守,都被那响马屠个干净,连尸首都烧成灰烬。
就是这样一股悍匪,遇到了举人出身的老县丞赵秉文。
老县丞平时爱民如子,听闻有人攻城,十里八乡百姓全来护城,与号称闯塌天的响马展开殊死搏斗,血战一天一夜。
危及时刻,附近山上道人冲下山加入战斗,终于将响马击退。
府衙,兵备,监军府验过战功,真实可靠,已经联名上了请功奏折。
被打烂的城墙需要修缮,引黄抗旱水渠也要继续赶工,更要争取种一季秋粮。
山上因救援县城被响马王三烧毁的道观也得修建,到处都需要大量人手。
赵县丞对十里八乡的乡绅大户发出倡议,募捐粮食布匹车马,共同修筑新城。
现在的中阳县寸土寸金,三亩宅基地都炒到千两纹银,依然供不应求。
不仅山西本地乡绅大户来城内买地盖房,黄河西岸米脂绥德佳县的大户都蜂拥而至,争相捐粮捐物。
进县城盖房子,所用劳力管吃管喝还给工钱,仍然有很多大户等人开工。
已经攻下榆林的王嘉胤叛军,正在向响水,佳县米脂进军。
大批流民听闻中阳县干活管饭,纷纷渡过黄河东来,涌向龙虎山脚下的流民收容所。
收容所对所来之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进行甄别,旦有小股贼军叛军混在其中,很快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消失不见。
有闹事鼓噪煽动的团伙,会被收容所护卫押着送交县衙治罪。
当拔苗期的秋粮,正需要大水浇灌的时候,黄河水终于沿着水渠奔涌而至。
等不及黄河水沉淀,水渠三十步外,挖出了更多的水井,上百架脚踏水车日夜提水,近万亩高粱正茁壮成长。
各种南瓜番瓜方瓜吊瓜硕果累累,水井村已经增加到七十个,县里书吏登记入册忙的昏天黑地。
虽然很多人依然破衣烂衫,但看着生机勃勃的新乡村,近十万流民都知道,在这里,饿不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