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打算再去前面寻一处歇脚之所,董恪敲了敲三人的脑袋,说他们不懂事,他董某人到了哪里都是被人求着去的,几个毛头小子出门就惹事,没他半分风采,还丢人现眼。
此事本就罢了,董恪不过训训自己家的孩子,顺便显摆显摆,这也是他文人习性作怪。况与寒江相逢后尽受挤兑,常落下风,也只能在三个孩子面前耍耍嘴皮子,可也不是常有机会的。
有一楼上的青衣文士听了有些气郁,插口道,“若君当真才华横溢,这明月楼自可进的,只需作诗一首,让诸位诗友信服才是。若无甚才华,大可回去家中再自得其乐,勿要装模作样才是。”又悄声道,“乡野蛮子也敢来寻衅。”
这低声也只他自己以为的,寒江几人皆习有功夫,就是董恪这文人也精于骑射,樊江城体弱,不常出门,可耳力也是过人的,别人楼下听的明白,这就引起事端了。
这青衣文士名为邓昌,曾参与前科,三榜被南国士子占了多半,他当初大小也是个才子,与南国士子有些争执,也看不上别人仗着本地人帝都人之利,还嘲讽过人家,结果他们考后同在一处等候,那人得中二甲,他却落第很是丢人,更加厌烦南国士子,每有相遇总得奚落了才是,不过他不敢去寻那些真正才华在他之上的,也只欺侮些文采稍逊,或拙于言辞的。
古烈南熙樊江城三人年少气盛,寒江目下无尘,董恪才压南国,吴中四俊之首,诗赋文章天下传唱,闻此言,当即生了怒意。
“不才无甚才学,不过读了两本书,本该在家努力,免去遗笑在外,只兄台有言,若不表示,日后便无颜在长安城里走动了。在下抛砖引玉,还请足下不吝赐教。”董恪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求一笔文字,书画双绝诗赋文章样样精通,冠绝南国,总得亮亮笔墨功夫,免得他们以为天下无人,洋洋得意,一头撞墙了。
掌柜的本担心生事,如今看他们要斗文,心中大喜,无论如何,出名的都是他们酒楼,忙请了董恪寒江几人上楼,拿来了笔墨纸砚,亲自奉上。
董恪含忿而书,“孤月照高楼,漫天星河黯。清辉逾千古,流萤不知年。”诗罢提名吴中俊。
董恪十分自恋,自称照楼孤月,星河失色黯淡无光又暗合明月楼之名。清辉逾千古,意味才华传唱千古,你不过如流萤一般不知年为何物,那能与我相比。
那邓昌还是有些鉴赏能力的,看了董恪的诗文字迹,清雅豪气,傲然绝世,亦知不如,看到最后一句,直接气炸了,正要找董恪麻烦,却听董恪嬉笑道,“久之,你也读书不多正在学诗,正好教教这位仁兄写诗,写下几句。”
寒江斜了一眼,这与会的文士大都伴着一两个风尘女子作乐,也有些气不顺,提笔锋锐浩荡,“楼台起歌舞,强说惆怅言。清谈忧社稷,酒尽烟花阵。”
书罢摇头,不甚合意,复又提笔,“举目红日斜,俯首山河近。古今多少事,只在谈笑间。”提作寒山客。
接着董恪之诗嫌弃他们诗会起歌舞,写诗故作惆怅,自以为是。闲谈如朝官一样指点江山社稷,喝完酒还在烟花从中厮混。都不知放开眼界,抬眼看看天上红日西斜,低头看得远处河山。古今有多少惊天动地之事,只在后人笑谈之间消散。何况是你们这些籍籍无名之人的无病呻吟。言辞之间豪迈洒脱,却不是在场许多无病呻吟之徒所做诗文能比较的。
两个自称刚读过两本书,识得几个字的人出手不凡,便连那些歌舞伎人也不跳舞唱曲了,全来围观。
此时倒有一人带头站起来,边吟诵边做击掌,极为敬服,赞道,两位果然文采风流,不是寻常人物,想是这长安城所有的诗会,都是欢迎两位的,快快请坐。
唤起歌舞伎人以此诗文唱曲,那些伎人赶忙行礼,抄写了诗文避开一侧,商议谱曲唱和之事。
那人应是场中身份最高几人之一,发冠点珠绰玉,衣着光鲜亮丽,穿着长安城最时兴的流仙款式,月白影纱疏疏绣了片片云烟,只在转身光影变幻之际显现,雨过天青色绫罗上有翠竹远山近水,浑然一体,看不出针线痕迹,必是名家手笔。
此人贵气傲然却也折得下腰,一副礼下贤士模样折节下交,看得楼中本来的人恨不得上前与他分说几句,都觉荣幸。
董恪只觉他笑的虚伪,看不惯比他还傲气的人,寒江是看到就觉不喜,自是不会给他面子,道是不必了,我们本也无意打搅,不过是你们的人跑去挑事,这会儿不见踪迹,你好似也没这么大脸面,更不必屈就了。你们大家伙自可继续呻吟着,我们这些乡野蛮子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早些离去,免得搅乱你们诗会。
寒江董恪两人言语刻薄,配合无间,瞬间找到年幼无知时候,纵横姑苏大小街道,带着半城小朋友到处招摇生事,为祸乡里的感觉。
也不顾那人难以维系的笑颜,带着只知道叫好支持自己人的古烈南熙樊江城大摇大摆下楼去。
满场寂静,那人儒雅的面容险险保持不住,挥袖道要回去陪伴家中生产的妻子,不知他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想起生产的妻子了。
在场的文人士子们被先前一番事项弄的有点变应不济,这人都走到楼梯口了,才开始挽留他,七嘴八舌,唤作年兄,世兄,二郎,于飞……
董恪见寒江似有疑惑,遂问询,寒江答曰,方才那人似有几分熟悉,总觉应是见过的。
既然不记得,想必也是不甚紧要的,那还费什么心神?董恪如是劝解。
寒江一听,觉着说的也是,想也不甚紧要,何况此人我一见生厌,着实喜爱不起,也用不着给他面子,随即丢到了一边。
董恪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偌大招牌,实在显眼,提议道,我们去前面寄觞阁,我在江东都有听闻,此处有一个泛觞池,可在其中泛小舟饮酒,饮寄水流觞美酒,十分别致,是个酒中仙境,故名寄觞阁。
名为阁,实则有好大一个院子,嘉木参天,翠竹杨柳青,芳草锦花簇,假山奇石覆藤萝,亭台楼阁绕曲水,池中游鱼立芙蓉,鸟鹤自来栖,极得古朴自然意趣。关键的是他们只待熟客,不是寻常人能进的,不合他们主家的意,那是金银权势都空谈。
董恪此言一出,古烈南熙兴起热烈,就连不能沾酒的樊江城也悄摸盘算,能否凑合热闹,偷上一杯。都顾不得张望街道两侧叫卖摊铺,都忘了方才进明月楼前偷偷赏看、讨论的那些举止大方、泼辣貌美衣着新颖的小娘子们。
古烈也跟着寒江樊江城叫董恪一声师兄,问道,那董师兄你不是从未来过长安怎能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