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都督军中升帐,与军中议事,分派军务,寒江早早躲开。
那日寒江正盘算着漠上王之事,却得了东海镇海军中急报,却是徐钧樊夙夫妻来信。
道是齐韬已不问七海盟事,已有了新盟主,避开姑苏尚可,其它却是求不得。
当初得知自己与爱人有了血脉骨肉,齐韬不愿为已身份所累,害了爱女,不顾下面弟兄祈求挽留,强自脱离了七海盟。
是以这七海盟虽是他所创立下的,却也不好肆意插手。
不过他昔日赠予寒江的那柄宝剑滔海,乃七海盟最初血誓共认信物,当可号令七海海寇。
故此,想借寒江手中滔海剑一用。平定海寇指日可待,也可驰援东夷九黎围攻之地。
这下可麻烦了,寒江口中的酒也喝不下,这般重要的东西,怎的就随意赠人了,自己嫌带着麻烦又用不了,又送了个小郎。
送人许久再要回来,这也太丢人了,他寒江不要面子呀!
怎的这事都往一块凑,大早的不睡觉吹冷风,躲过了老将军萧湛,没防着千里之外的镇海军急讯。
这人生怎么处处都是坑啊?
当时有些疑惑漠上王来历,只事不关己,也不曾操过心,没太深究。
如今漠上王竟是引兵来犯了,想着问董恪一句,他又倾尽家财跑去南疆阻九黎来犯。
这书呆子,读书读傻了,他家老祖宗立下的家规也不管,安危不顾,伸着头往危险的地方赶便罢了,还拖家带口把家小都带去,果然越发蠢了!
战事之初也不至太过激烈,不然便去晋州走一趟,正好也避开老将军与两位先生处处激将,言语设陷,努力卖惨。
他们一得空,他便不能安生,哎,还是走为上策。正好松泛松泛脑子,以流光脚程也误不了许多时日,轻快两日,面子这东西,日后再捡起来便是。
于是寒江很是欢快的留书离去,交代一声,拿了早已备好老将军萧湛盖印的文书,带着镇海军来使,徐钧从弟徐铉,扮成徐铉随从快马去往晋州。
自当日半营亲卫寻了半个时辰才做到寒江踪迹,便有了随侍他,主要任务是看住寒江行踪,以备大都督随时可以寻到寒江的四个大都督亲卫。
连一声音讯都没传出,就被交代到了房中被捆了个结实,拿了桌布撕开堵了嘴,丢到了拉好帷幔的床上,欲哭无泪。
至于议完军情,分配完军务的大都督萧湛,想起要来寻人。
向来君子的萧绎,遍寻不见,无奈之下闯了寒江屋门,只见着床上四个被捆成粽子的亲卫,跟亲卫怀里的一纸文字。
这被大都督萧湛知晓,那是恨的直跳脚,当着众人面指天骂地一场也不能解恨。
又骂了一顿四人废物,不说拦人了,连个信都没穿出来,就被绑了,实在太过丢人现眼,全被赶去军中加倍训练。
…………
话说寒江带着快马赶来的徐铉,直接出城跑路,如此行程匆匆,便是徐铉体魄强健,也有些吃不消,只是强撑着随寒江快马赶去取剑。
徐铉本是听着寒江说去取已被赠人的滔海剑,只以为是在近处,连随从都没带,想着让连日奔波的几人都歇息一番。
谁知竟是要赶往晋州才能取回来?他连日赶路,到了大都督府可谓是连凳子都没坐热,就又要千里奔波,他这自幼生在锦绣堆里的侯门郎君当真是不能忍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一样,有说不出口央人停下的话。
好在寒江早看出徐铉受不住,出了陇右肃州城百余里,便就近寻了处镇子歇息。
关内自有繁华城镇,却得绕行道路,寒江直接抄了近路,赶往一处荒凉土城。
那是一处小小的土城镇,砖瓦石板都是少有的,防御力寥寥无几,也就御寒避风霜雨雪有些用处。
城内外艰难又度过苦寒冬日的老树,隐隐泛着绿意的刺槐榆树,引来许多行人都目光。
每年春日都能贡献许多槐花榆钱,添加一口吃食,这期盼的时日,是他们最为欢喜的。
那怕来日戎狄来战,他们便要流下鲜血性命,灌溉这些老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一处漫天风沙尘土的土城,灰头土脸,粗袍粝食、枕戈待旦以迎敌寇,随时奉献出或年青过苍老的性命。
那里近乎所有的住户都是军中,都是灰头土面,因为干净的水少,更因为风沙漫天,尘土飞扬,没人能干净整洁超过一刻钟。
那是一座军镇,便是其中些许做生意的也都是,边塞之地也是数不尽的多,是以无名,各有隶属城池,耸立在最前线。
年初寒江初到陇右那时,碰到萧家三郎萧绍巡边便是沿这些土城巡视的。
两人并未遮掩行藏,远远便有巡视哨骑拦住,寒江依旧是扮作徐铉随从,由徐铉出面,拿出盖了陇右大都督大印的文书。
是以两人被一队潜伏土沟下面的暗哨护送……监视着,送往土城中去。
土城中最高职位也只是个校尉,大名梁大成,眉眼憨厚老实。
光头,半个脑袋上刚漏出青黑发茬,半个脑壳凹凸不平,煞是吓人,可止小儿啼哭,故此有个诨号被人悄悄唤作癞头梁。
土城之中没有小儿,可他曾去大都督府叙职时候,探望那些被送去的孤儿。
本是好意想要逗几个伤心的孩子,去扮鬼脸,结果吓得一片哭号。
直接就被几个照料孤儿的大娘以为他故意吓孩子,夺过手里的礼物,拿了大扫把赶出去,他走了好久,还有孩子啼哭。
他虽有当将军的志向,却苦守这处土城近十年,屡立功勋,却不愿离去。
素喜下属逢迎称以将军,也没什么人计较,都是朝不保夕,况也有许多功勋。
这梁大成看着老实,却也极为精明能干,寒江都低着头了,临去前还被他叫住,说镇海军没出路,就是个小兵而已,要不要来他这儿,也有立下功勋,平步青云的机会。
寒江压着嗓子拒绝了,徐铉不知寒江为何掩饰身份,也知此行是为他们镇海军跑的,忙道,“梁校尉不地道,我们也是公务,不过途经此地,你便要撬我镇海军的墙角,我们的公务谁去办?不然你去同我们镇海将军去说明了,勿要与我们这些跑腿的为难。”
引路来的小兵道,“将军撬墙角敲到明面了,他就是有心也得拒绝了。”
“滚滚滚,瞎扯淡,老子总觉得后面的小子好像有些眼熟,记性啥时候变得这么差?”梁大成仔细斟酌一番,觉着是得喝口酒醒醒神,把小兵踢出去,给寒江徐铉引路分配居所。
摸出了床下藏的一坛浊酒,又跑去北门外吃酒。老规矩,倒了一股祭昔日战死的弟兄,剩下的小心抿了两口。
还念叨着,“不是兄弟不舍得,反正你们都到下面去了,闻闻味都行了,剩下的我替你们喝吧!这是最后一坛了,下回就得等下个月送补给的了。”
这处土城埋没了他当年一个百人队,只剩他一人,本是年岁最小,被兄弟们护佑着才活了下来,无儿无女,才接了原本校尉之职。
这边关从来都是用热血和生命守住的,总要有人来的。唯愿有朝一日,大成可以威震天下,再不用那么多的人命去守。
这话是当初那个满口拽文的酸秀才说的,只因北狄犯关,他家败人亡弃文从武,短短三年成了校尉。
从来爱说教,还逼着他识字着实惹人厌。为了填饱肚子孤儿出身,与狗争食才从军的梁大成从来最烦他。
可当他没了之后,酸秀才所有的话,他都忘不了。也忘不了那些曾取笑调侃他,很讨厌,最终却一个一个眼睁睁没了的弟兄们。
他想,若是必须有人去做,那他也可以,就为了,曾经那些把他护到身后的兄弟。
就为了曾经相熟的兄弟们埋骨之地,不被北狄铁骑踏开,为了他喝酒时有个好地方,他总要一直守着这里,直到他命尽,或是北狄灭族。
两个总是不能共存的。
…………
引路的小兵带两人到了一排土屋茅房前,推开门,一股霉气扑来。
许是常有的,小兵也不奇怪捂着口鼻退开。本来还在好奇镇海军,打听海长什么样?
只听一声钟响,也不顾什么徐铉回话,拔腿就跑了。
寒江与徐铉不明所以,便想先收拾一番满屋尘灰,再去吃饭,回来也好安歇。
茅草土房小小一间,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短腿桌子,凳子都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也不过稍加收拾,耽误了片刻,将柜子里的被子拿出门外拍打散去霉味。
两人行程匆匆,不曾备下干粮,一日下来也觉腹中饥饿,想着去寻些伙食。
却见几个军汉勾肩搭背的回来,剔着牙,还粗着嗓门说,“这火头军越来越敷衍,这菜都是水煮的,都看不到块肉。”
还有人赞同,也有人分辨,“吵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想吃得好,等北狄崽子来了,老罗头会拿出全身解数,让你做个饱死鬼。”
“还真不如北狄崽子都自尽了,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我宁愿一直吃不好,总好过身边的弟兄一个一个没了。”
有人笑道,“你们这么说不怕得罪了老军头,以后顿顿吃刷锅水?北狄崽子来了给我们加餐有啥不好?”
两人总有不妙之感,问了伙房道路,虽有指路,也被人说,这会儿去,不知道锅刷了没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还说有些面生,是新来的不知道……
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结果寒江徐铉两人跑去伙房,只剩几个执勤来迟的正在狼吐虎咽。
伙房的锅底闪亮,只有个老火头蹲门口,一问连口剩饭都没有,刷锅水都没了。
不信邪跑去伙房,还当真是干净,老火头说这米粮都是提前下发的,都算的准准的,不浪费一粒粟米,一根菜叶。
怪不得当时那个小兵跑的那么快,来晚了可当真连刷锅水都没有。
又不好跑去跟那校尉要吃食,寒江只好带着徐铉跑去城外去军田里摸地鼠洞。
其实徐铉很想秉着勋贵之家的矜持拒绝的,可耐不住肚子不赞同,只好拿捏了一下,还是追着远去的寒江去往城外。
那土城门口守着的士兵懒洋洋的提醒,待会要关城门了,不回来就得守着城门过夜了。
连着摸了三五个洞,都是空空如也,早被这土城军兵打了牙祭。
无奈寒江也只好吹了声口哨,让跑远处填肚子的流光回来,交代它带点猎物回来。
徐铉虽说很是不可置信,也没好说,要靠一匹马来解决问题,这不是饿晕头了吧!
毕竟在别人地盘上,还是要收敛些的,寒江带着徐铉先回了城中。
两人靠着床,听着腹中声声响,附近本就没什么猎物了。
等了天黑流光才回来,背上还背着一头被咬死羊。
徐铉一直以为是饿得很了,做梦了,这马能狩猎,还要主人做什么?不应当是主人养马吗?
不见半分被马养的羞愧,寒江摸着黑,借着月光,思忱这应是北狄人放牧的,与大成牧羊有不小区别。
看来流光当真是辛苦了,跑得挺远的,拍了拍流光滚圆的肚子,许诺得会只要两条腿,剩下都给流光。
被马能狩猎,还能吃肉这个问题吓呆了,只以为自己梦游的徐铉倒头回去躺床上了。
寒江拎着他衣襟给扯出来,给了脑勺子一巴掌,徐铉才知没有饿晕,没有做梦,是真有吃的了。
谁知寒江还让他同去伙房扒皮,收拾吃的,徐铉很是迟疑表明从来只吃过,这庖厨之事,从来没有接触过,实在有心无力。
寒江表示他可能对吃肉也是有心无力的,那就回去在梦中一同分享好了。
徐铉立时道明,虽不会却可以学,听从指挥打打下手还是行的。大家总是同行一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人去伙房,打发徐铉打了井水,两人拔了羊皮,清理了一番。
看寒江正拿刀劈,徐铉很是主动的跑去灶下,努力吹着火折子,虽然只是弄的满脸黑灰。
忍住笑叫回了灰头黑脸徐铉,寒江本想吹了伙房那盏摇曳不定的灯,结果它自己闪烁几下灭了,灯油没了。
就亮了这么会儿时间,灯油就自己没了,果然算得很好,不会浪费一分。
两人趁着月色避开了巡夜的士兵,翻越了土城墙,跑去城外,寻了个避风的角落,用伙房里顺来的锅,煮了羊肉。
本来还纠结太过失礼,有失家中多年教导的徐铉,在肚子不停抗议下,跑得比寒江都快,也记不得什么自幼秉承世家礼仪规矩了。
闻着羊肉汤的香味,越发诱人,不住的问好没好?
看上去很有尝一口的想法,被寒江拿筷子拍了好几会,笑他,“这是饿到要吃生肉,不怕受不拉肚子?”
虽说很想矜持一下,以示自己家教礼仪之类的,可肚子不停咕噜咕噜叫,也就矜持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