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星夜兼程,然时有不及,薄夜而至,长安城门早已关闭了。除有圣旨,紧急军政大事,加急快报,方可入城。却不是开门,只是吊篮下来,把人给接上去,仔细核对身份。
近来长安城墙上守卫格外森严,灯火通明,每次值守的城门卫都有两批,恨不能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巡逻也是见缝插针。
虽有些行事随意,寒江也知自己这大都督擅离职守摆到明面上,夜半突归都城。
况且这些守卫已很是辛苦了,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如此防守下,寒江想要暗入城中必然要弄出些动静,也有些不忍。再则去往长安城中,心中本也有些犹豫,如此一念即生,便转身而去。
去往沿途听闻过的武林大会方向,途经那协调人事顺带监看武林大会的禁卫军中。
心生一念,想着暗中寻了禁卫首领,明日大早可传讯与长安城中古烈夫妻,也不知南熏近来如何?宫门渊深,人心叵测,又岂是轻松的?
恰巧古烈带着暗卫营亦在这军帐之中,禁军神威营统军果毅都尉历来效忠帝王,与古烈很是交好,同在营帐叙话。
这古烈不在城中陪伴新婚娘子,却在城外营帐之中与个七尺大汉聊的热火朝天,久久不见散去的意向。
毕竟外人尚在,寒江也不好大喇喇的跳将下去,未免惹人遗笑。若是从前便罢了,只是如今自己好歹也得顾及陇右大都督府的面子,不好太过随意。别人便罢了,看着自个长大的几位叔伯别给气的吐血了,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弹指一挥一道气劲打在古烈脊背,因怕伤了他,出手太轻,被古烈当成帐篷没扎好,落下什么碎渣,还跟那果毅都尉提意见。
本打算传音的寒江一口老血含到嗓门,险些没呛到。这小子是怎么闯荡江湖,又完好无缺的跑回来?如今还在帮南熏那外甥小皇帝,掌管暗卫营,不怕那日把脑袋丢了都不知道。
半分警觉性都没有,就连那位果毅都尉都有些疑惑,自己帐篷怎的这会儿接连出问题,落下石子?
就连人家那位果毅都尉,看着都比古烈警觉多了,自家孩子太蠢怎么办?只一个办法就是揍他,揍他,多揍他,锻炼,多加锻炼,得空得好好训练了。
好像没时间,古凌挺闲的,听说古家又因添了个小娘子,没空管教已经成婚的古烈。
不过再怎么忙也不能放养长子,等下顺便写信给古凌,让他好好操心古烈,顺便打听一下,白掌柜一家……
对古烈警觉性绝望的寒江,想着当初古烈赠送的暗卫营手令尚在,只好自去拍了个守在营外暗处的暗卫,拿手令给惊弓之鸟一样的暗卫看,让他通传古烈,寻个僻静地方,方便交代事项,写两封书信。
见了寒江,古烈还很是开心,全然不知他日后被老父带着阿娘跟牙都没长齐的小妹妹来紧追他们夫妻的脚步,严苛苦训,任意突袭,遭了大罪的祸首,正在当面挖坑。
看古烈还笑的傻乎乎,不停询问寒江是怎么当上大都督府,南熙都去陇右听说混的还不错,想过些时候也去陇右,与南熙一同征战北狄。
怎么就没心没肺到这地步?寒江只觉头痛,本就忙不过来,都忘了去见南熙一趟,这家伙去了陇右,更得操他的心,遂安抚古烈,长安事繁,全当帮你南熏姐姐搭把手。
这封书信很是紧要,你们夫妻两个明日一早,与南熏交代明白,要亲去漠上不夜城送信,事关西北防线之事,不能耽误了。
况且过两日要趁着武林大会集聚天下七成江湖中人的时机,广征入伍从军,此事更得自己人操心。
古烈闻言顿觉自己也很是重要,欣喜应下,夤夜时刻,也不肯暂停,拿着皇帝令牌,连夜赶回长安城,要与看顾刚恢复小皇帝的南熏商议。
说不得南熏姐姐心中得欢喜成什么样子?前时没能与江哥儿相见,南熏姐姐虽未说过什么,可除了见小皇帝日渐恢复,会带些笑言,其余时候,终日抑郁寡欢,看了都觉心疼。
好似与那位太后有些不太对付,两人人见面总是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过后却总是横眉竖眼看什么都不顺。
还总是嘱托,那太后出身低微令人诟病,没了嫡亲儿子还站到最后成了太后,决计不是好相与的。
总做出柔弱无辜,与人为善的行状,深宫之中如此纯洁的人,坟头草都有丈二高了。
实在好奇她们似是旧识,再追问就被打出来,提都不能提。
当真是看不懂这些女人,尤其是年龄大了,总阴阳怪气,不如他家娘子爽利体贴。
有些后悔受不了耶娘丈人的耳提面命,处处约束,才跟着南熏姐姐一同前来,结果也不能自在。
古烈与娘子商议好了,待长安城中之事告一段落,两人离去。只还未商议好未来去向,沈瑜想要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古烈羡慕好兄弟南熙提剑跨骑斩狄虏。
夜半三更,也不曾叫了下人开门,古烈直接墙头翻越,唤醒酣睡正好韦川告别。
可怜韦川身体恢复不久,习练了些功夫,不过强身健体之用,古烈炫耀够了,心满意足的跑去入宫,与南熏姐姐交代。
把韦川气的有妒又恨,只拿枕头去帅跳窗跑得古烈。当时也不说睡觉了,跑去武场练剑。
因为身体原因,韦川只能乖乖被安排入太学院读书,阿姐去往镇海军不带他,大师兄,小师兄两个除了让人送些礼物,一个跑去南疆,听闻混的风声水起,一个成了陇右大都督,也不提带他,跑腿的活都没有他的份……
…………
前去武林大会的庄园途中,但见沿途许多篝火歇息的江湖客,分作不同范围,有草棚帐篷,车马,露宿风餐更多。
方才一场细雨虽说不大,缺也带来寒凉更重,地面微湿,这些江湖人多布有遮雨棚,却是租借商贩的,白日收起来,颇为麻烦,此刻多少挡些凉雨,实在辛苦。
时已夜半,此地江湖中人多已沉眠,除去少数守夜者围坐一团悄声低语。
也不知是否有后悔一脚踏入江湖路,却终日底层挣扎求生?
流光奔驰轻省,不见声响,只有正好面对这一方的人才见得昏黄月下光影划过,还多以为眼花。
前方处庄院影影绰绰有守夜巡逻的庄丁带着灯笼,隐约也有些灯火。宽广的擂台高耸,周边还有草棚桌椅板凳,虽说简陋,却是应有尽有。
想是多已入眠,寒江也不好夜半三更,便上门去寻事,只好寻个偏僻角落,权且歇脚。
正好有个守夜的中年汉子见了,还以为寒江是连夜敢来参与江湖盛事,却没相熟的人投靠,心中可怜招呼寒江过来,与他一同烤火歇息。
本是打发了流光觅食,自去树上将就半夜,明日一早再行造访这处庄院的几位江湖宿老,不防却又遇见好心人,同情之意简直言表于行。
一时间思绪,寒江也起了心思,想着探问这些江湖人的想法,便谢过了汉子,坐到了汉子身旁的篝火边干燥的雨棚下面。
两人互通了姓名,汉子名常又明,出身是西北一个无名小派,唤作常山派,掌门是他兄长,统共就十几个人。
开山祖师便是他阿耶,年轻时候本是山中猎户,追猎时候无意闯入山涧得了一份秘籍丹药,好在识得几个文字,修习了武艺。
从过军遣散归乡后,依旧居于常山,护卫乡邻,擒拿匪盗,为祸野兽什么的,为人敬重。
后来也选了些心性和善的弟子,并无门派,只不过后来门下弟子闯出了些名头,又长居常山脚下,便被人称为常山派。
此回却是带着门下几个弟子同来参与盛事,主要是长长见识,未免闭门造车,坐井观天。
看此人心性确实不差,仗义豪爽,寒江有意无意便把话题扯到了边关。
那常又明长叹道,说是阿耶当时从军曾立下功勋,按制应升职赏田的,结果被人给顶了功劳,还求告无门,险些就被下了牢。
当时又生了沈家那般大案,牵连无数,到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有人管他们这些小事,只觉朝廷昏聩,难有容身之地,一气之下返回乡里。
便连后人兵役,也一并用银钱缴纳,再不许家中儿孙从军,就连县城里请作捕头都不肯去,老老实实做个平头百姓,不能入官场,那也只好往江湖中走了。
所为穷文富武,药材兵械,习武最是损耗金钱,只是日子凑凑巴巴,勉强度日罢了,那称得上甚么侠客?
老爷子管的紧,下面年少弟子都一直向往任侠江湖,纵横武林,没人听他一句话,简直快把常又明一个汉子给憋疯了,遇见了个外人,絮絮叨叨的啰嗦不停,枉费了他粗豪威猛的外貌。
寒江提及如今军中尤其陇右,正在西北,近水楼台,昔日大都督萧湛为人正直无私,人尽皆知,为何不曾改变想法?
其实常又明听闻当初萧家大军纵横西北边关,保家卫国,很是钦慕,却被老爷子一顿饱揍,再不敢提了。
再则江湖中人,怎能未朝廷鹰犬,岂不遭人遗笑,若那北狄西域当真破关而入,我等七尺男儿,自当提剑卫家,护持乡里,将那敌寇斩杀殆尽!
“师叔说得好!”却是常又明不觉声音大了,那几个弟子被吵醒了,被他言语说的热血沸腾。
“你常山虽处西北却离边关千百里,待那夷狄入侵到你们乡里,那得死伤无数华夏儿郎,便连你们乡里,也不知该有多少活着的?你行走江湖,老父又曾出身军中,当知千军万马之下,无人可阻,便是有再好的身手,人家站那里不动等你杀,都能让你累死。况且那是夷狄,又不是石头不会动,一番弓箭齐发,万马齐出,还不被踏成肉泥了?
便是江湖中人,也是华夏儿女,那夷狄可不会分什么江湖朝廷?只会把人都杀了,夺你家财,占你妻女,掳你儿孙为奴。
远的大虞朝改朝换代,华夏生民百遗其一,近的便说二十多年前沈氏血案之后,北狄叩关,直取长安,沿途城镇村寨十室九空,烧杀掳掠,如今那一线皆是别处迁移而来。你们家中年长者应当都是知晓得。”寒江提出种种可能,听得常又明与门下弟子,还有附近一些人心中思绪万千,心中纷乱如麻。
此刻天色微醺,那庄院也打开了中门,有庄院主人带人迎来。那是个格外矫健,相貌平平,却让人一见生却好感的老人。
围观诸人纷纷散开与庄院主人抱拳行礼,口称“见过李庄主。”
这位李庄主双名讳上万下山,江湖中成名多年,家居此地,为人旷达豪爽,最是急公好义,悲天悯人,声名响彻天下。
出身北地名门正派,武林中排在天下第四号称妙法梵林的大梵空寺,一位厚德高僧俗家弟子,虽高僧师傅早逝,却能自创六合拳法,六合刀法,如今年事已高,人称六合老人,素为江湖中人敬重。
那位李庄主也笑着拱手回应,手上有着一串光滑细腻,把玩的出了厚厚包浆的檀木佛珠。
听闻这是他早年圆寂的恩师遗物,从不曾离过身,可谓成了他的标记。
缓缓到寒江跟前,很是客气行了一礼,口称“见过大都督,大都督驾临此地,鄙门蓬荜生辉,堪为武林大会幸事。”
一口道破寒江身份,看来昨夜不知是那几个暗卫,还是与古烈相见,为人外泄,却是有人记到心里,查个明白,通告消息了。看来昨夜却是在商议如何对待,他这不请自来之人,如今出结果了。
“寒某不请自来,当属恶客,李庄主不在意才好,”寒江也挂着笑,假假的客气着。
两人一番客套,做足了戏份,听得周围围观的尤其是昨夜与寒江闲话啰嗦的常有明傻眼,直道,“娘勒,我也跟个大人物说过话,吹牛打屁,闲话家常,了不得了……”
不说常又明了,就连他旁边的弟子们也都有些犯傻,那位他们敬佩不已的李庄主邀请他们同行,都没听到,反应慢了一步,听明白了还连忙摇头推辞,不曾同行。
看着寒江与那李庄主离去,常又明门下弟子抱怨着,师叔退却,不能随着大人物一同前去。
被常又明挨个拍了一巴掌,训斥道,“人家不是武林名宿,便是大都督,专门商量大事的,咱们无名小派掺乎个啥?能干什么?”
见常又明不曾接受邀请,也不勉强,寒江便随这李庄主前往庄院之中。
话说这排名本是一甲子前,武林中排列出来的,那时可谓武林人才辈出,惊才绝艳者不计其数。
岐山派本是排第一的,功法无双奇门遁甲亦有兵家传承,只是自当年出了沈氏那场祸事,赤阳真人坐闭山门不出。唯一行走在外的虞祁长居庐州不出,行走江湖时候不曾外泄师承,更是不为人知。
多年来少有人提及,几近为江湖遗忘,只在说书人口中听闻过。
排名第二的便是传承时间最短,成于前朝末年的平谷杏林,医毒双绝,为世人敬仰,无论江湖中人还是权贵富豪,平头百姓,陌楼便是出身于此。
有传闻平谷杏林的祖师爷本是家学渊源的前朝御医,前朝国破,他老人家带着太医院珍藏的医道书籍择地隐居,传承门下。
逍遥津上琅寰学宫,讲究有教无类,琴棋书画,儒家六艺皆可入道。天文地理,筹谋用兵,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未出师者擅离,不可再称学宫弟子。
十年不能出师者,便须离去,不可再称学宫弟子。
学成学成出师者,除却留学宫继续研究学问,为任师者,其余皆不问前程抉择。
朔方镇守陈霆便是琅寰学府弟子,家学渊源,听闻当初也是位诗酒风流的才子,只是为继承亡父遗愿,防卫边关,也成了不敢提及师承的一员。陈霆文武双全,再等几年便是妥妥的出师,风风光光,可惜时事不及,造化弄人,自此成憾。
张向两位先生也曾就读琅寰学宫,却是瘸腿偏科,通两式花拳绣腿,强身健体而已。只是被陇右风沙侵袭,全然看不到年少时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风流意气。唯剩两个近墨者黑,被陇右彪悍风气带歪了的老书生。
只因当年边关势危,未达出山要求,私自出离,被逐出师门,从不敢提出身琅寰学宫。
翠微山下梵空寺,奉行普济众生,因果循环,讲的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涅槃寂静」。多出高僧大德,并不争强好胜,最为出名的也就是这位李庄主。
其后便是洞庭君山岛天音阁,音律歌舞,耳目声色,皆可为兵,亦正亦邪。
自三十年前天音阁行走弟子受人算己,走火入魔,为祸江湖引起公愤被斩。天音阁主一怒出山,一曲天音,将参与者满门尽灭,无人可阻。江湖惊刹,更是不愿为人提及。
自此多年未曾有天音阁弟子行现,堪为绝迹江湖。只有近年些许不知敬畏的风尘之地冒认门下,为抬高些身价,声名传的最低。
再有便是缺月楼,语出月缺难圆,杀伐刺客之道,据闻夜楼便是缺月楼弃徒所建。
是江湖之中最为神秘的势力,可谓处处都在,却不为人知根基何处?
只要你有需要敢放言,不用去寻,缺月楼也会找上门来,只是收价不低,要求古怪。
若有反复欺瞒,缺月楼也会讨回让你绝望代价。
专于情报买卖性命,斩杀者皆为罪证确凿,死有余辜却逍遥法外者,不杀忠义,不斩无辜,声名倒是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