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三生杜牧。惯识小红楼上宿。压帽花斜。醉跨门前白鼻?。归来寻睡。懒拨熏炉温素被。两袖香尘。肯信春风老得人。
大理寺牢房,左遗直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光亮。他还好是个单人间,地上多少还有些铺草,拢一拢将就能躺,心中却思量着家人,这一别已是半年了吧。不知他们现在九原过的如何?
顺王曾说的那些话,此刻历历在目,尤其那句团结大多数才能得胜利,早被自己忘在了脑后,因为那时他还有他们东林人,都觉得自己就是大多数。
可万万没想到,阉党雷霆一击下,光是叛节者就有三成之多,胡乱攀咬下,什么罪名没有?真真是那句话,读的书越多越反动,读书人都是软骨头!咦?这句话好像也是顺王说的?
正胡思乱想间,曹化淳溜溜达达进了来,也不理一路走来的求饶之声,直接来到左遗直的牢房前,咳嗽一声说话:“左大人,天子问你话。李进忠有三十二条可斩之罪,汝等又有多少?这半年来,光是抄没的家财,就抵了一年的税赋,你们东林富的很呐!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和朕哭穷,一文钱的赋税都不愿缴纳,这是何道理?”
左遗直苦笑着坐直了回话:“东林也非净土,别人的事臣不知。臣的家里可保清白!”
曹化淳悄悄眨眨眼,扔下一个纸团继续说道:“那我可就这么回话了。左大人,您家人何在?”
左遗直眼角瞥见远处似有人影,知道这是有人监听,哈哈一笑站起来,大声说道:“九原!有胆子就去拿人!”
远处暗影中果然是李进忠,听见这句是咬牙切齿,转身就出了牢房,吩咐左右:“去个千户所,跟着左遗直去九原。我到要看看李四维敢不敢先动手。”
左遗直瞧着他们都走了,这才小心翼翼捡起那个纸团,凑到天井前仔细观看,上面写着:“光斗夫君见字,我与孩儿均好,勿念。王爷已想法营救,且耐心等之。妻左周氏...”
后面的字迹被男人泪水糊掉,再三看了几遍后,放进嘴里慢慢嚼了下去。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妻儿无恙,悲的是自己身陷囹圄有志难酬有家难回。
又过了几日,左遗直被提堂过审。昔日的同僚此时相见,分外唏嘘。“左公啊,今时不同往日。既然犯了国法,自有国法论处,莫要怪我无情。”
左遗直嗬嗬笑起来:“说来听听,给我定的什么罪?”
堂倌看看眼前的判纸,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脸念出来,就给了旁边的佥事。那佥事一脸无奈的接过来念道:“今查左佥都御史左光斗者,坐罪受贿白银二万两。经三司查证,证据确凿,喝令其补回脏银后,流徙西北。”
左遗直哈哈大笑:“我哪有这么多银子去?若是交不上怎么办?”
堂倌蔚然一叹:“谁不知道左公的清廉,这不过就是个数目字。要的就是给您泼脏水罢了。好了,下去更衣戴枷吧。左公,后会有期。”
左遗直拱拱手问道:“西北何处啊?”
那堂倌嗐了一声退堂了,剩下那个佥事说道:“左大人有所不知,顺王给朝中上了份折子,言道若是有被贬的官员,都给送到西北来。要劳动改造你们一番。天子大喜而从之,您是第一个走这条路的。我祝您一路顺风吧。”
左遗直心里有了数,原来这就是李想救人的办法。如此也好,大大方方过去更显得自家心中无愧。
早有准备好的差役过来,给他披枷带锁,封好了封条。出了大理寺的院门,就有一个闲汉拦住了路:“可是左大人当面?”
“大人是不敢当了?你是...”
“我叫吴贵,我有个妹妹叫晴雯的。大人可记得了?”
“哦!!晓得了晓得了。”左遗直当然知道晴雯了,没少喝她泡的茶,知道她是李想身边的得意人。
“呶,这是我妹子的男人给您送来些换洗衣服,让您路上用。还有些银两给您路上吃喝。这两位官爷,这是给二位的程仪,别嫌弃多少,安全送到西北,自会还有好处。”
“哟,你妹子的男人口气挺大呀。谁呀,出手还挺大方。”官差当然高兴,本以为没个油水是趟苦差,没成想,一出门就有百两银子收。
吴贵可不敢说是谁,只是拜托了几句,就走了。
上了囚车后,慢慢上了大路,快到城门之时,只见天地间一片晃眼光亮,仔细看去,无数百姓头顶明镜,手端清水,跪送左光斗。
左公萧然泪下,也跪在囚车中与百姓互礼。
那两位官差见此情景,不禁肃然起敬,方知这位左大人在民间的清名如此之高。言语间客气了很多。
一路翻山越岭披星赶月,终于出了大同府,逶迤奔着陕晋蒙边界而来。左遗直不由奇怪:“为何不去云中,偏奔此而来?”
那官差回道:“大人有所不知,公文上说的是去兰州,这条路才是最近的。”
左遗直心中暗暗揣测,莫非顺王已经开始谋划西域了?不如此,要他去兰州做什么?
这一日,来到一处路口,那上面却写着“三生路”三个大字,又有几个小字注明陕晋蒙的方向。左遗直不由笑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李想的字。
“那前面可是神木县了吗?”
“咦?大人您来过?”
“那倒是没有。不过,我有个朋友却在这里有份田地。”他自然不会说出妙玉的字号,只能含混过去。
又走了半日,天色渐晚,戈壁滩上荒芜一边,远处似有一片水色映着夕阳闪烁。再走了一会,终于在一片水泡子前,寻到一家客栈,三人都是大喜。终于不用夜宿荒野了。
最后一抹残阳落山时,他们三人进了这家名为“龙门客栈”的店家。左遗直瞧着那笔龙飞凤舞的字,暗暗好笑,也佩服李想的周到。此处不再是阉党所能伸手的地方了,以后来往此处的被押解官员,总能在此歇歇脚。
一个大汉迎了上来,招待着几位,要了一间客房后,那大汉瞅瞅左遗直说道:“本店有个规矩,凡是从京城来的犯官,当要报报字号。若是能对得上我家主人名单的,分文不取。”
官差一愣:“你家主人与京城有旧?”
“嗯,还不少呢。这位大人尊姓大名啊?”
左遗直心里哂笑,这顺王还真是花样繁多。当下说了自己名姓。大汉眨巴眨巴眼说道:“错不了!您的名姓排在第一。上房给您留着呢,请随我来。”
两位官差都傻了,离了京城这么远,还能碰到左公的故交,这家主人还真是...
“等会!你家主人贵姓啊?”
“哦,是姓李的人家。早年也中过举的。”
左遗直哈哈笑出声来,对二位官差说道:“勿惊勿怪!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当年探花郎的店。且宽心住吧。”
官差没有想到那么多,听着像是个好人家的样子,也就住了下来。这间客栈临着水面,三层来高,三出三进,里面虽没有什么奢豪,却让人觉得舒服自在。难得的上房居然还分里外套间,就连浴室也一应俱全。
大汉请他们进来说道:“左大人先洗洗,摘了那个枷锁吧。等会儿,我把饭菜送进屋子里,就不用下去了。”
官差也不想多事,也看出来这大汉身上带着煞气,顺从的摘掉枷锁,让左遗直舒服许多。
关上房门,让他们些洗漱着。大汉下了楼,冲后堂喊了嗓子:“芸哥儿!接到人了!”贾芸晃悠悠从里间屋走了出来:“倪大哥,可详细问过了?”
“错不了,你忘了,我当年可在府里远远地见了他一面呢。”
“那就好!他们后面可是跟着一个千户所呢,来者不善啊。”
这大汉自然就是昔日的醉里金刚倪二了,一拍楼梯扶手说道:“怕他们个鸟!既然敢来,咱们就敢杀。我去通知那伙马匪去,准备开工干活。”
贾芸哈哈一笑:“人家是正经的马队,就是没有官身而已。怎么就成了马匪了。”
倪二其实早就想加入那马队去,可是李想偏偏有令,让他辅佐贾芸两口子在这里开客栈,无奈之下只好说酸话,骂人家是马匪。
话不多说,就在三生路牌前,那队千户所人马停下了脚步。原本写着三生路的路牌,在火把的映射下,隐隐显出“恶人谷”的字样,仔细看路牌的木杆上,还刻着一行小字:走过三生路,终老恶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