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院墙外,一种不知名的夜鸟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不知什么时候,林子里,站了几个人。为首的左手缠着白布,右手擎着一根火把,正是白天铩羽而归的小祝。
“就是这里!”小祝手一指,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火把上的桐油滴得“乌拉”、“乌拉”响,刺破了櫨里的宁静,火焰随风摆动,林中的人影也忽长忽短,忽左忽右,让这一群人,平添了几分邪恶。
这时,几个人朝旁边一闪,从后面闪出一个人来,古铜色面庞,体型消瘦,眼睛大而有神,粗粗的扫帚眉。人虽然老了点,长得却很精神。此人正是鄟国的大祝。
大祝虽然长得不丑,心肠却是毒辣。他眯缝了一下双眼,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一个仆人,以为自己是谁?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既然是这样,老夫就送你归天吧。你们都闪开!”
余人闻言紧张,纷纷跳闪一旁。
大祝双臂上下翻飞,口中默念祝词,同时结印、成象,原来他也会五行术!
“兵者,当牺牲在前。”大祝一掌击出。
五行术并不是只有一家。昔者,道为天下裂,巫祝祭祀分家,高人辈出,演化出了后来的八术。八术也是不断在发展,不断有更高明的人在推层出新,演化出新的功法。
大祝和大巫的五行术祝词不一样,明显就不是一家。当然,他们的威力也不一样。大祝离那个院子还有段距离,他在这里就可直接发功,光是这份自信就很了不起。
风声呜呜,似在为屈死的冤魂啼哭,夜色沉沦,仿佛无尽的死气弥漫于人间。
大祝不为所动,手一挥。
“赶紧走,去把正事办了。”
天很黑、很黑。五根红通通的火把,分插在五个方位,撑起了一片光幕。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仿佛包裹了一个红色的琥珀——琥珀里还有个虫子。
哦,不是虫子,离远看是个虫子,离近看,是个人——鄟国大祝。
在大祝不远处,有一块非常大的石头。那石头四四方方,能有小半间屋子那么大,周身布满了苔藓,也不知道在这里存在了有多久。奇怪的是。石头周围根本都是树林,连个小石子都很难找到,只有这么一块大石,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也不知道当初,它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不过,看样子,大祝好想对这块大石头有点意思。他神色庄重,在此参拜。大石面前摆了一个案俎,上有一个暗金色铜簋,古色古香,神秘不可描述。铜簋上,正面覆有兽面纹,云雷纹,上下错落;反面一个鱼叉,上面还有一条鱼,中间有几行古字,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这件名器,一看就不是凡品,定是有法力的族器。
大祝已经摒退众人,独自在此施展巫礼。他身影转动,上下起伏,不知道施的是什么礼,想必有着特殊的意义。旋即,他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竟然是一缕头发,不知道是谁的。大祝把它摆在铜簋旁,然后起身面朝东作抛洒状,这在古代祭祀的专业术语中叫“豆殳”(一个字,音,书)。大祝闭目凝意,不知道在想什么。未几,突然“腾”地一下,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黑衣人。那人打扮古怪,和鄟国其他人有所不同。那是一种非常俭朴的样式,看样子,款式久远。
“大祝,你在做什么?”黑衣人面色不善,他是此地的野地宔。
“没什么,请你回宗祠。”大祝面对野地宔不仅丝毫不怵,而且还很强硬。
原来,野地宔、家地宔和“五祭”同属一个神祇系统。象櫨里这种偏远的地方,也是有野地宔在管理的。
“小子你不想活了,竟敢冒犯神灵?”野地宔大怒。
“不好意思,”大祝冷笑,略有得意对野地宔说道,“我有鄟国的太庙祖器保护,你根本动不了我。现在,请你回归宗祠吧!”
大祝手一扬,出现了一个小白幡。那是招魂幡。大祝口念祝词,施展“虞祭”,只见案俎上的铜簋金光大盛,远处的野地宔迅速被“定住了”。非常诡异的是,他身体的颜色迅速变浅,容貌也模糊起来。仿佛泥人融化在了水里。很快,野地宔化作了一道光影,被吸进了铜簋。大祝看也不看,似乎习以为常,根本不觉得,灭了一个野地宔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是,当野地宔被吸进了铜簋以后,大祝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他的眼睛“叽里咕噜”地乱转,似乎很在意周围的变化。他闭目凝神,似乎还在作法。果然,刹那间,铜簋现出一道白光,击落在旁边的大石之上。大石迅速有了反应,通体蒙上了一层金光,似乎也变得不寻常起来。
大祝睁眼,铜簋也收起了白光。但是,那个大石头上面的一层金光却未散去。大祝目光闪烁,注视着大石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他走上去,朝着大石头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纱布,迅速把铜簋收好,藏在怀中,拿了地上的案俎转身就要走。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林中不远处,有个声音慌张地叫道:“大祝,大祝!完了吗,那个老仆人家好像出事了。”听声音象是小祝的。
大祝眉头一皱,不悦道:“刚结束。不是告诉你,没事别来打扰我吗,什么事这么紧张,大惊小怪的?”
“那个老仆人家好像出了好几个强死,我们派去清理现场的几个人都死了!”小祝惊慌地说。
原来,方才大祝出手狠辣,直接用五行术打死了老头全家人。那几个强死应该就是老头家的冤魂所化。
其实大祝早都知道了。巫礼又不是大巫一个人会,强者使出的巫礼,甚至可以直接碾压弱者。巫礼本来就是法术高人的常用手段。
老头家因为阻挡大祝,全家丢了性命。整个院子的怨气冲天,出了几个强死,大祝当时就知道了。但是,大祝为人阴狠。他此次行事机密,本来就需要掩人耳目,是以,他把带来的随从支去清理老头的院子,自己来这里施展虞祭,收回此地的野地宔。实际上,就是让他们去送死,这样以绝后患。可怜人世间,又平添了几个屈死鬼。
“哦,”大祝楞了一下,“有几个?”
“都死了!”
“我是问你强死有几个?”
“我离得远,不太清楚,但感觉至少有三、四个!”
大祝挑了一下眉毛。三、四个强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强死的杀伤力很大,如果野地宔还在,那么,再凑一、两个新鬼,搞成“五鬼不聚”,那么也还好办。但是,刚才野地宔已经被大祝施展虞祭,请回了宗祠。这里事实上,已经成了无主之地。其实,无主之地的说法也不严谨。确切点说,这块地已经易主了。
“三、四个强死,十来个孤鬼。嗯,也差不多了,能让它们恢复一点点元气。也不能太强,到时候整出大事,无法收场可就麻烦了。”大祝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赶紧走吧,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大祝言简意赅,不想和小祝多解释什么。虽然小祝是他的狗腿子,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想让他知道。
“哎。”小祝应了一声,惶惶如丧家之犬,脸色惨白地跟着大祝出了林子。
惨被大祝灭门的老头家,尸横遍野,惨不忍睹。院子里外都有死人,有的是老头家的,有的是大祝带去的随从。从外面看过去,荒寂无人的林子里,整个院子死气沉沉。
“吱呀”一声,刺耳的转门声,打破了暗夜的死寂,院子里,惊现几个活蹦乱跳的行尸走肉。那是因为这里的怨气太重,这里出现了好多凶猛的恶鬼。
“咯噔”一声,一个沉重的脚步迈了出来。一个浑身肌肉虬结,非常壮实的男人走了出来。他面色如常,双眸机警。这人竟是老头的大儿子!
这人出了院门,两眼骨碌碌乱转,四下打量一番,发现没有异常,就准备溜走。然而,他刚迈步,突然在他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肌肉男非常警惕立刻止住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了黑影,虽然天非常黑,但也遮盖不住他目中杀气。
黑影出现后,并没有移动,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呆着。肌肉男很狡猾,他似乎嗅到了危险,见黑影不动,他也不动,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在那里僵持。
夜越来越静。很奇怪,这片林子似乎再没有了任何声音,别说夜鸟,连个小虫子的动静都听不到。风,渐渐地大了起来,“呜呜”的,象是哭泣。肌肉男和黑影依然一动不懂,在那里也不知道矗立了多久。
忽然,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象是在呻吟,又好像哭泣,声音不大,却能浸透人的灵魂。那声音似呢喃,似倾诉,似哀怨,似哭求。
“哈哈,哈哈……”,很明显,黑影开始笑了起来。
“多少年过去了,啊,这是哪里?终于又闻到了新鲜的魂灵。”黑影仿佛在喜极而泣。
“姜子牙,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在哪里?攸候喜,你这个懦夫,你坑害了所有人,你一定会有报应,我要一定要杀了你!”黑影声音越来越大,近乎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