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近自从兽尽崖出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季献。为此,他伤心了好一阵子,在家养了有个把月。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那一趟经商是失败的,但实际上,数不近是小发了一笔。在集市上,季献帮着数不近从无良那里敲来的十块大布,以及后来公子狙被烧死了,蟠赤给的那十几枚大布,还有公子狙本身有的几块大布,统统都到了数不近的身上。所以,这一把不仅把数不近哥哥不韦的婚事给撑起来了,还剩下不少。
回到家后,数不近什么也没说,光把所有钱交给了他妈。这下全家人喜笑颜开,都认为数不近是天生的生意精,第一次出手就能赚这么多钱,以后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却不问数不近这个钱是怎么来的。一家人都把数不近捧到天上去了。数不近一高兴,更不想跟大家说细节,这叫好汉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然,也有心疼数不近的。孟姜看到数不近回来气色不太好,知道他在外面没少受罪。孟姜心疼坏了,数不近回家后,里里外外都不让他动手。这让数不近人前人后的又长了一番志气。数不近一高兴还给孟姜买了铅粉!但是,孟姜是个很会持家的人,知道那玩意贵,一小盒就一块大布,于是就把那盒铅粉给藏起来,等嫂子过门,给嫂子做见面礼!
宋人的民风就是好面子,崇拜有钱的,挣到钱的请客、吃酒,一顿吹嘘。而大家对挣到钱的人,更叫一个崇拜,那是一个吹捧。数不近他妈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一张大嘴巴一吁吵,没事给人送两鸡蛋,搞得大家都知道数不近发财了。人人见到数不近都是客客气气的,就连平时一向瞧不起他的人,见了面还主动打招呼。
数不近自己知道,虽然眼前暂时的难关是过去了,如果算上之前娶孟姜的花销,那他家还亏着呢。坐吃山空那可不行呀。
尽管说出数不近发财的真实经过后,所有人可能都会惊掉一地下巴,数不近还是挺享受这种吹捧的,所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钱是怎么来的。而且,他尝到了金钱给他带来的身份、地位的优越感后,真以为自己是那块材料,逐渐地忘了他的钱是怎么来的了。
年轻人有什么伤好得都挺快。数不近和季献虽然算不上是塑料兄弟俩,其实也就是狐朋狗友。这两天,数不近感觉自己又精神了。他准备再度出击,继续经商!这次,他要把自己的那份彩礼钱给挣回来。
但是,一旦实打实跟别人来真的时候,数不近就露馅了。有一次,他看别人卖鞔(鞋帮子)发了财,他也兴匆匆地拖了一车子到乡下去卖。可是去了才知道,乡下人穿的都是布鞋,草鞋,木屐,鞔是做皮鞋的料,根本不好卖,结果一车的鞔都做了库存,最后亏本兑给了同行。他又看到鱼肆里的鱼卖的好,那个时候肉是不可以乱吃的。国家有规定,“无故不杀牲”。一般人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鱼却可以随便吃。穷人、富人、贵人、贱人都会买鱼吃,于是,数不近就去渔民那里收鱼来卖。但是,鱼收回来了后,他又不会养,不知道换水、喂食、不同的鱼儿要分开来养,可怜的鱼儿不是饿瘦了,就是憋死了,或者被其他鱼咬死了,缓正到头来是亏的一塌糊涂。后来他又去田地里炒卖粮食,却不知在古代,买卖粮食其实是个非常有技术含量的活。那个时候的粮食市场随行就市,就跟今天炒期货一样,价格变化非常快,说瞬息万变有点夸张,但时时在变,却是事实。精明的商人,甚至“求垄断而登之”。所谓“垄断”,就是田埂上,意思就是买粮食的商贩站在两块田之间的高土上,眼睛看着两边的交易行情,对两边市场都有把握,这样才能做到不怎么都不“吃亏”。后世所谓的“势利”就是这么来的,而垄断就被后世引申为所有好处通吃了。数不近看起来精明,他的精明却是写在脸上的,根本不晓得里面的弯弯道儿,搞了几次粮食生意,哪能玩得过那些油头滑脑,周身是刀的老油子,结果又是血本无归的赔了。
如是有三,数不近真是做什么,亏什么,到后来,哥哥不韦的脸都快绿了,再这么下去,老婆本都没了!
数不近有个好处就是不服输,屡败屡战,在所不惜。痛定思痛,数不近通过仔细观察,发现做生意发财的都是去了远的地方做生意。他一想也对,这乡里乡亲的,彼此都是知根知底,做什么都卖不起价,撑死了就是赚个跑腿费,如果行情一不好,亏了不是再正常不过。理清了头绪后,数不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仿佛马上就发财了。当晚,数不近气也壮了,说话也大声起来。最近数不近亏了很多,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今天,哥哥不韦一见数不尽这架势,不知道他得了什么便宜,只道数不近真有什么路子,所以也一旁低声下气地顺着他说话。数不近想起马上就要发财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韦也傻呵呵在一旁赔笑。
很快,数不近置办还了货物,收拾停当,又要出发了。临行前,数不近告诉妻子,此番远行,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让她在家尽心伺候兄嫂、爷娘。数不近的妻子到底心疼丈夫,哭道:“良人,此去千里迢迢,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钱没赚到还可以再来,人要是没了,那可就万事皆空了。”数不近知道孟姜真心待自己,心中唏嘘,眼中噙泪而别。
中国古代城市的格局都是很讲究的,一般都是“前朝后市,左宗右社”,意思是市政府在前,市场在后,左边是祠堂,即祭祖的地方,右边是“社”,即祭神的地方。那时候市政府是朝南的,这种传统一直延续了下来,直到今天所谓朝南坐,都是做官、有实权的意思。
数不近赶着牛车,穿行于市集之上,情绪略微地有些压抑和伤感,不仅仅是因为和亲人离别的伤感,还因为有其他的小插曲。就在刚才,他的邻居,“智叟”又来了,听说他要出远门经商,就好奇地跑过来问他准备做什么生意去。数不近上次吃了一个亏,于是这次很谦虚地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智叟听了哈哈大笑,劝他道:“淮夷之地,自古都是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那里的人都是短发、纹身,生活简朴,你拉一车子章甫(殷商传下来的一种帽子,也就宋国人喜欢戴)去,肯定卖不动,你还不如去楚国看看。楚国人有钱,讲究,什么都要最好的,你要是在咱们这里搞点好东西运过去一定能行。或者,你实在想去吴越,我听说那边的宝剑不错,你要是能买到好的宝剑,拿回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数不近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智叟这盆凉水泼得他都简直快哭了,自己什么都准备好了,跟家人都告别了,这要是被人一句话打发回家,他实在心有不甘。人都是这样,利益关头,总是把自己往好地方想,把别人往坏处琢磨。数不近在肚子里盘算里一下,根本没听进去,反而是打定了心意,在心中暗暗骂道:“死老头,你自己有没去试过,光长了张巧嘴在那里胡说八道,连自己家里的鸡被谁偷吃了都不知道,还号称‘智叟’,我看是‘智障’还差不多。”面子上却笑嘻嘻地,连称受教了,自己自会改道去楚国碰碰运气。那智叟瞧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知他根本听不进去,笑了笑,也不再多说,捻了捻胡子,飘然而去,临走还自言自语道:“哎呀,也不知道是哪个黄大仙抓走了我家的大公鸡,我那大公鸡可是给灶王爷留下的,随便乱吃,小心坏了肚子。”数不近听了暗暗冷笑,肚子里说:哼,还智叟呢,果然徒有虚名,放心好了,肚子好好的,坏不了。遂不再介意智叟的警告,继续赶车前行。
就在数不近满腹心思地走在大街上的时候,突然路边传来一阵激烈的喧闹声。数不近定睛一看,只见街边围了一堆人,有人高声喝骂。数不近伸了伸脖子,见是一个锦衣男子正在殴打一个一身褐衣(注1)短打的老头。那老头苦苦哀求,言称自己真是无意冲撞,希望锦衣男子能放过自己。
锦衣男子不依不饶,说自己的衣服是花大价钱买的,现在被老头弄脏了,一定要老头赔偿,让老头拿挑的那一扁担山货来赔。老头哪里肯依,那一扁担山货可是全家老小的一两个月的口粮,这要是赔了去,全家人都喝西北风去啊?
数不近仔细一看那锦衣男子,原来认得,老熟人了,此人竟是无良!
备注
1)古代粗布衣服,也有人说是粗羊毛衫,反正不是啥好料子,穷人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