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匈双方的目光聚焦在雁门郡马邑城时,在西域,从员渠城回来的月氏王塔塔却兴致不高,与焉耆王的交谈中,不难看出他骑墙的心态。
焉耆本以为匈奴人会继续举兵西进,这才同意报团取暖,但在伊吾卢城的右日逐王者蔑台却偏不如他们的意,匈奴游骑开始收缩活动范围,部落通商示好。
者蔑台知道金帐已经决意南征,所以收拢了本部骑兵退回冥泽,并知会乌孙各部减少对西域的侵入,以求维持现有的和平。
令狐苟和朗克尔斯的庞大商队,充当了匈奴与西域各国之间的融冰剂,匈奴的影响力正由东向西逐渐影响整个西域。
者蔑台抽身一退,西域各国在抵抗匈奴这件事上立马失去了兴趣,他们宁愿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商道过日子,也不愿轻起兵戈,毕竟做生意赚钱跟谁做不是做,雁过拔毛足矣。
面对逐利的各国,躲在屋檐下的塔塔自然是感触颇深。
时逢春夏,正是牧忙农忙的时节,焉耆在西域算是大国,但比较之月氏曾经生活的河西终是狭小。
焉耆人本就借着地利,剥削离乡的月氏人,如今更是趁机抢占水源,胁迫月氏付出更大的代价进行牧农生产,为此塔塔亲自去找焉耆国王谈判,奈何其要价太高。
不过大月氏的危机,却影响不了流亡的月氏人仰慕新王之名,昔日月氏贵霜、休密、双靡、驸顿、都密五大部能逃出来的,都赶往员渠城前来汇合。
随着月氏人数的增多,地寡人多带来的生存问题,加上焉耆国王怕月氏人反客为主,打压已经初显威力。
塔塔召开了几次五部大会,主张西进避祸匈奴的有之,东归河西重夺祖宗之地的亦有之,双方陷入焦灼的争论拉锯。
望着父亲留下来的西域地图,塔塔终于理解父亲当年的举步维艰。
如今塔塔最倚重的臣子,皆是舅父托勒托留给他的贵霜旧部,其中最出色者为直支都恩拔和纳氏干。
后面又陆续在西迁时,塔塔发现了不少新崛起的月氏贵族,塔塔借机扶持,平衡贵霜贵族对国事的把持。
直支都恩拔和纳氏干两人前者支持东归,后者赞成西迁,撕裂的想法不断撕扯着大月氏朝堂。
但话说回来,凭借如今大月氏的实力,就算联合西域各国之力,也是自保有余,想东征河西匈奴,怕是难。
……
栎阳十路西去的汉使,如今只剩下张式一人,有个一起逃难的月氏人康歹尔,充当随行翻译。
两人跋涉在沙漠中已经数天,为了绕开沿途的匈奴部落,他们选择的路并不多,尽是普通牧民都不愿意走的山道小径,沼泽荒漠。
这路汉使伪装成商队,本已快走到了冥泽,却因为举止有据被巡边的匈奴哨骑看破。
若不是路上张式发善心救了康歹尔,被带着学了几句匈奴话,冒充匈奴别部的迷路牧民,这才逃过一劫。
其余人便没那么幸运了,领头瞒骗之人被扒了皮,挂在商道上警示着后来者,隐藏在商队中的汉军将士尽皆战死。
浑邪王部的骑兵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无意间竟然一锅端了汉使。
否则异域,大漠,劫杀,迷途,对人生地不熟的汉使团队来说,带来的也只能是死亡。
而张式却将这些都尝了个遍,回身看他也没想到自己独身能走这么远。
要是再来一回,想想已经戒备起来的河西匈奴,彪悍骑兵屠杀整个队伍的场面,还在他脑海中久久难散,匈奴人大祸啊。
每每到绝望时,张式都会摸一摸怀中用耗牛尾装饰的符节,它代表着大汉,寄托着拼死护卫他西行将士们的忠魂。
好在到乌孙部落的控制区后,张式二人身无好皮傍身,只能为了一天半块饼充饥,当上了驮队的苦力脚夫,混在商队中一路西行,赶往员渠城。
尚未进城,康歹尔便扔了拉骆驼的缰绳,拉着张式激动的喊道:“兄弟快看!那是我们月氏的旗帜。”
顾不得欣赏异域风情的张式自然知晓,康歹尔就是为了一路追寻月氏王而来,他随着兴奋的康歹尔望去,一队戎装骑兵正在驱马走来。
张式瞅准时机,狠踹面前的骆驼一脚,吃痛的骆驼发了疯,带动驼队众多骆驼暴动,立刻引来所有人的注意,这其中自然有那队月氏骑兵。
张式趁机拉着康歹尔挣脱身上的绳子束缚,两人在商队老板恼怒的谩骂中奔向月氏骑兵。
张式边跑边将胸中的符节取出,高举喝道:“吾乃大汉皇帝陛下特使,欲见你家月氏大王。”
月氏骑兵驱马围了上来,商队老板见兵来,也不愿意为了两个奴隶得罪权贵,骂骂咧咧的带着商队进城了事。
也许天意如此,两人遇上的正是外出打猎的直支都恩拔。
匈奴与中原相争,能为月氏带来什么呢?
员渠城外的月氏大营,塔塔吩咐道:“焉耆已经有背我之意,部族西迁决不能停,纳氏干你继续沿途打点,再送千帐部族去伊列水流域。”
纳氏干点头应诺,部族的积蓄都用在这沿途的打点上了,对西域占道国的盘剥,大月氏也是有苦难言。
本欲继续吩咐的塔塔,听到了帐外的吵闹。
塔塔停了下来,紧接着只见直支都恩拔兴奋的掀开帐帘,大呼着冲进了大帐,忙道:“大王!大王!大喜啊!匈奴人要和大秦打仗了,一旦他们打起来,咱们就能回家了。”
塔塔闻言先是一惊,也不知道直支都恩拔从那得到的消息,犹疑道:“大秦?”
直支都恩拔憨道:“听那个自称汉使的家伙说,汉王现在已经是皇帝了,这名号应该只有大秦才有吧。”
塔塔对中原的记忆,还停留在月氏东三部趁着秦乱南下陇西的时候,这怎么就又大秦了。
见塔塔和纳氏干一脸懵,直支都恩拔一拍脑门,连忙笑道:“这一高兴弄错了,我是听汉国皇帝派使和一个西逃月氏人说的,如今中原已经是大汉了。”
塔塔思索着说道:“大汉?我们对大汉了解的太少了,大汉能有大秦强大吗?
若是只跟战国七雄差不多,这些中原人怕是制不住如今势大的匈奴人。”
纳氏干则不信道:“皇帝?除了那人,谁还敢用这个名号。”
思索间塔塔说道:“既然这其中有我月氏人,先叫上来问问吧。”
康歹尔被带上来询问,但他限于自身地位太低,并没有让塔塔三人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瞧着王座上思索的塔塔,纳氏干蹙眉问道:“大王要见那个叫张式的汉使?”
塔塔想了想,摇头道:“如今还没到要见他的时候,机会要用实力去实现,我们现在已经单独奈何不了匈奴人了。
先把汉使好生招待,看看能不能套出些话来。”
直支都恩拔满脸急色,叫道:“大王,咱们不趁着匈奴人主力东调,大军去对付汉国,牛不在圈里时出手,今后还能有如此好的机会吗?”
此时的塔塔却异常清醒,他站起身子正色道:“直支都将军,你是在胁迫本王吗?
本王不可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汉使,就将月氏仅存的部族骑兵全部压上去。
没有这些月氏男人保护毡房、牛羊,这些西域狼就会替匈奴人将我们分尸在西迁的路上。”
直支都恩拔赶忙跪地扶胸,红着眼眶说道:“臣没有胁迫大王的意思,臣是太想家了,请大王责罚。”
塔塔心叹一声,将直支都恩拔扶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将军,月氏人如今离散,此时更需每个月氏人团结在王帐周围。”
见塔塔安抚直支都恩拔,但又有那个月氏人不想回家呢?
纳氏干出声问道:“大王,万一这个消息是真的呢?”
塔塔踱步想了想,说道:“派斥候哨骑化妆成商队东去,借助当地的月氏人探听虚实。
若是匈奴人真跟汉国进行大战,以匈奴人如今的数量,必定会抽调河西各部的部族军队,若是冒顿将河西搬空,我们也没必要客气。”
……
对月氏的款待,饿了多天的张式自然来者不拒,几天下来,张式也咂摸出了味道,月氏人怕是被匈奴人打怕了。
月氏王不愿意见他,怕是有其余的想法,张式心中哂笑,什么世仇死仇的,真有伍子胥的心,楚王也能鞭挞之。
抚摸着手中的牦牛尾,张式用月氏帐中的金器为用,在员渠城雇佣流浪者,散布汉使东来的消息。
待炒热了消息,果然本地的焉耆国王坐不住了,焉耆有动作,逼的塔塔要亲见张式,不然张式这张汉使牌,便帮不了大月氏了。
终于在焉耆国王的信使来过后,塔塔接见了张式。
张式凭借着一张巧嘴,塔塔虽然心动,但他更清楚自身的实力。
塔塔对张式坦诚相待,说出了月氏轻易不敢东归的原因。
张式从塔塔嘴中听着宛如战国时的西域各国,似乎需要一场合纵连横,来对付这个横亘在中原与西域之间的庞大匈奴。
打开了新世界的张式决定打起汉旗,联合西域各国,趁着汉匈大战,好好给匈奴人上上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