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木兀惕赶过来时,阿古达木正在一处矮岗上发脾气,金帐调拨近十万之众,在局部战场上青部却被汉军以数量逼退,真是无比的憋屈。
满脸汗未干的阿古达木扭头问道:“后面的狼骑和右部骑兵赶到了没有?”
斯玛握着刀把,蹙眉回道:“万夫长,咱们身后十几里地,没见个人影。”
阿古达木的脸更垮了,哼道:“再派人去催,他们再不来,汉军都跑完了。”
斯玛扶胸应诺,转身再去挑人。
阿古达木又催促道:“让弟兄们抓紧时间换马,随军携带的战马要是不够,就能换多少是多少,其余人等赛罕他们上来再换。”
“诺。”
没过几息阿古达木便重新上马,他不敢多歇,刚吩咐完就带着三千青部狼骑继续出动。
其余狼骑只能等后续部队上来,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替换马匹了。
......
在围歼战场上,都也该的速度同样不慢,他指挥诸部吃掉包围圈中的汉骑后,迅速指挥各部从速追击。
初步得到此战斩获,他心中不免添杂些许急躁,包围圈中围住的汉骑,至多是东来桑干汉骑的三成,灌婴的果断操作令匈奴大军的斩获远低于预期,这要是再跟丢了汉骑主力,不难想金帐必定数罪并罚。
马背上的都也该满面寒霜,他扭头问道:“右温禺鞮王部和右渐将王部的部族骑兵都跟上来了吗?”
乌乌纳钦摇头道:“回大王,还没有。
两部配备的战马本就不如狼骑的精粮马,先前北调仓促,开战时战马尚未缓过来,速度上自然受限。”
都也该想骂人,真的。
开战前狐贺鲁和柯尔克穆图这两小子拍胸脯的大言保证,临了却突然掉队,此时他不免后悔没有将狼骑分一两部到南部去,否则战局上也不会出现北快南慢的尴尬局面,致使让汉骑抓住机会向西南逃窜而束手无策。
其实若不是都也该因战局变化而突然开战,待到下午,右温禺鞮王部和右渐将王部的战马经过短暂休整,两部的骑兵会表现更好,可惜战局混乱多变,谁又说的准呢。
斟酌了片刻,知道不能再等的都也该果断道:“乌乌纳钦,你去传本王将令,黄白赤青四部狼骑即刻放弃缴获,从速追击汉骑,本王给他们临机专断之权,遇战不用再加请示。”
见都也该直接放权,乌乌纳钦心中振奋,狼骑终于能放开手脚开干了,他赶忙应诺。
望着乌乌纳钦兴冲冲的背影,都也该心中也是无奈,本指着狼骑能为右部做嫁衣,现在看来只希望右部少些过就好,功劳是指望不上了。
心中来气的都也该转头狠声道:“给本王传令,本王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让狐贺鲁和柯尔克穆图即刻带兵跟上来。
否则他们就自己去金帐请罪吧,看看当年的驼城之盟够不够保住他们的脑袋。”
见老王动怒,信骑不敢多留,拨马就走。
都也该挥臂喝道:“传令下去,就算把战马给本王跑死,也要在阳原堵住汉骑主力。”
“诺。”
赛罕、须卜里台、松图格日乐得到都也该的军令后,不敢怠慢,连俘虏和斩获都不要了,换了马便即刻启程。
但这一轮折腾下来,时间总是不等人的,而有些时间则是需要人命去填的。
阳原城北,黑部狼骑在也和多拉的指挥下顺利赶到了预定战场。
哨骑四探,经过勘察后,黑部诸将都属意在阳原西北侧布阵,放半条路给汉军冲,进而减少汉军亡命斗志。
可也和多拉已经明白,自己是大军堵路的最后一道阻碍,根本没有后退放弃的可能。
最终也和多拉决定面东背西,当道下驼城,正面堵住汉军西撤的退路。
黑部狼骑的将士们牵着一匹匹骆驼在路上放倒,短刀放血,血腥扑鼻,骆驼的哀鸣声不绝于耳。
也和多拉望着半月驼城一步步成型,耳畔骆驼的惨叫根本引不起他的恻隐之心,冷峻的眼神毫无波动。
若不是大军回转平城,雁门又紧连着草原,此时他也不会有摆出驼城的资本。
黑部狼骑里的两千骆驼重骑亦是他直面汉骑的底气,西出井陉时,考虑到大军的后勤和速度,黑部的骆驼被养在雁门,诸骑乘马随军,到了今日,这些驼骑终于能重现于世了。
也和多拉检查着驼骑的战前准备,这些战士都跟他一样,出自匈奴的黑狼部,部族草场临近大漠,在荒漠中的部族生活,令他们打小就熟悉骆驼,是不折不扣的骆驼骑士。
组建黑部狼骑时,金帐就讨论过是选战马还是负重更佳的骆驼,为此冒顿曾在金帐专门组织过一次骆驼骑和战马的对抗。
高度上,居高临下的骆驼显然比战马临战更占优势,不过比起战马的灵活,活动范围,以及培养的难度,骆驼有着天然的局限性,最后金帐只能选择少量的装备。
战前巡视完的也和多拉重新跳上马,走到阵前他带诸将眺望阳原城,询问道:“东边的哨骑如数派出去了吗?”
“万夫长放心,五个百人队在东边结成了网,汉骑就算变成飞鸟,也逃不过我军上千双眼睛的搜索。”
“万夫长,汉军现在就是落入陷阱里的黄羊,无助又乏力,必难顶我匈奴铁蹄的征伐。”
见手下略显轻狂,也和多拉立刻冷声训斥道:“你们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带角的黄羊照样能在野狼身上捅个窟窿出来,羊群奔跑的蹄子下面,虎狼亦能被踏成肉糜。
仔细探查着吧。”
几个千夫长面面相觑,最后扶胸应诺。
也和多拉扭身望了望身后的将士,脑海里想起他发往金帐的绝命信使,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最触动铁心,遂吩咐道:“让弟兄们先做休息,待令吧。”
“诺。”
......
灌婴率领汉军大部摆脱了匈奴人的包围伏击,还未等清闲片刻,就听身后哨骑再报,道:“将军,骑青马的匈奴骑兵又追上来了。”
好一个牛皮膏药,粘的真牢,灌婴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三四千骑。”
细听下灌婴暗道匈奴人好快的速度,刚刚交过手居然又追了上来。
青部狼骑虽然在骑兵数量上大为减少,部队也只是坠在汉军身后,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这份韧性,可不是大军摆脱匈奴骑兵的好兆头。
青部狼骑且驰且射的场面尚在眼前,他们在灌婴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矫健的匈奴马上下山阪,如履平地,自家马亦不如。
此时再看匈奴人饥渴不困的追击,双方骑兵的差距,果然并不是单靠一个马镫就能轻易抹平。
知道匈奴三四千骑,尚不足矣有胆冲击自家军阵,当务之急还是先赶到阳原为急。
打定主意,灌婴吩咐道:“告诉后军诸将,只要匈奴人不冲阵,就不去管他。
一旦靠近,弓弩射退,不要让这千余胡骑拖累大军的速度。”
“诺。”
可惜主帅灌婴的冷静只是个例,在阿古达木的尾随下,刚刚才摆脱匈奴包围的汉军将士,心再一次被提溜了起来。
相对于正面冲杀鼓起的一腔热血,这种紧压时刻被狼群盯上的感觉,无疑更折磨人心。
匈奴骑兵游弋在侧,灌婴并未令手下骑兵加速,他可不是马多如海的匈奴人,没有储备战马来供骑兵替换。
路途还长,汉军必须节省每一分人和马的体力。
汉军身后跟着的阿古达木也是打猎的老手,比起纵马冲阵引来汉军反扑,此时坠在身后,等汉军急中犯错才是良策,但坠了许久,汉军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现在是比拼耐心的时候了。
阿古达木驱马小跑,边休息的时间,边在心中盘算,若是按这个速度和汉军僵持下去,只待黑部狼骑在阳原一堵,不多时身后的三部狼骑就应该能赶上来,到时候这一次合围,定要让汉军饮恨于此。
想明白的阿古达木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抓紧休息,短时间内我军不会轻进。”
“诺。”
待汉军前锋赶到阳原城不远时,还未等骑兵们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守将的到来就带来了不妙的消息,阳原城周围发现了游弋的胡骑。
灌婴瞬间脊背发凉,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匈奴骑兵的伏击,并且成功突围,却不料匈奴人在自家身后早早埋下了钉子。
此时灌婴万分庆幸大军尚未走到桑干便回头了,否则他麾下的汉骑,将难以在合围中顺利突围,这一开始就是匈奴人的巨大圈套。
惊醒的灌婴可没时间感慨,他迅速派骑兵前去侦查。
不多时,汉军哨骑打马而归,禀报道:“将军,匈奴人在阳原城西二十里处用骆驼围城,这部匈奴骑兵尽骑黑马,跟哨骑交手的匈奴游骑多披甲。”
灌婴蹙眉道:“披甲?”
按他对匈奴人的了解,匈奴军队里皆是牧民成军,多为轻骑甚少披甲,而这部匈奴却能披的上甲,无疑是其金帐主力,打起来必然难缠。
时间紧急又没有必胜把握,眼神一转灌婴问道:“你们侦查时,有没有发现能绕道的小路?”
哨骑摇了摇头,路只有一条,而且匈奴人下寨讲究,驼城配合附近的地形易守难攻。
灌婴的心沉了下来,看来这一仗非打不可了,想清楚的他立刻着手布置了起来,毕竟为将者总是不缺一份果断。
最终灌婴决定背靠阳原城列阵,依靠城墙上的重弩防备身后的青部狼骑,而汉骑主力则准备一鼓作气,冲破黑部狼骑所立的驼城,彻底冲出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