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帐中,胡笙见丈夫有心事,便轻声吩咐乌云将侍女们都悄声使了出去。
胡笙提壶为冒顿倒上温酒,上前跪在冒顿的身后,伸手按摩着丈夫的双肩,笑问道:“如今匈奴愈发强盛,大单于为何愁思?”
享受着妻子的按摩,冒顿从祭坛神思中缓过神来,他扭头对着胡笙歉意的笑了笑,自焉支山祭奠阿琪格回来,冒顿心中总是对胡笙饱含歉意。
他笑着解释道:“也没什么大事,秋祭在即,除了对各部循例的封赏外,大匈奴的下一步发展成了关键,用兵方向无外乎南下与汉作战,又或是西进犁清西域各国。
左右各部王公贵族们陆续到来,这几日在单于庭已经因此事吵的不可开交,好几个王爷都表了态,左右两大部的意见差异很大。”
胡笙俏皮道:“让胡笙猜一猜,左部诸王应该支持南下的居多,而右部诸王则支持西进。
我私下里问过父亲,呼延部内对南征亦是冷淡,贵族们无非是想多占些离家近的好牧场,至于匈奴的将来,他们是看不见的。
不知车将军呢?”
见胡笙提起车寻,冒顿愣了一下,此时车寻估计正带枷北上呢,他便随意胡口诌道:“车寻?他呀,肯定支持南下,说不定还想让我支持赢氏子孙复国呢。”
说到这冒顿停了下来,狼骑和单于庭的臣子中出身南国的并不少,他们在单于庭位高权重,话语权并不少,他们的态度同样至关重要。
收下胡笙善意提醒,冒顿将她揽入怀中,盯着妻子微红娇嫩的脸庞,冒顿调笑道:“看来你在单于庭多日,政事上可是长进不少。”
胡笙傲娇道:“哼,东胡灭亡后,赵炎便开始私底下从单于庭下辖的东胡故地寄存粮草,连西征时那些粮食都从未动用。
月氏人西迁到西域,桑干便被派到了河西马场培育战马,谁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
伸手爱溺的挂了下胡笙的悄鼻,冒顿望着怀中傲娇的佳人,知道她和诸臣诸王的妻妾互通有无,替自己稳定着人心。
女王在侧身为男人的冒顿不由十指大动,聪明的女人。
第二天趁着闲暇,冒顿知道自己多年征战,对妻儿的陪伴甚少,便起意让家人们一起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宴会间,冒顿金杯饮酒,心血来潮下起意考验儿子们的功课,便令稽粥和罗姑比二人换了宽松的衣服,准备帐中摔跤。
起先二人只是试探玩闹,众人也乐的见孩子们戏耍,但玩着玩着两个孩子就玩出了楞劲。
年纪小的罗姑比气力不如哥哥大,好胜心切的罗姑比被稽粥摔倒后,受不了激的他爬起来,抱住稽粥的大腿张开嘴对着就是一口。
吃痛的稽粥连忙狠狠捶打罗姑比的后背,最后一脚将嘴角带血的罗姑比踹飞。
争斗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周边大惊失色的胡笙和惜月连忙冲上前去照看自家的儿子。
被胡笙揪着耳朵数落的稽粥捂着被咬伤的大腿满脸委屈,罗姑比更是在惜月怀里大声嚎哭。
主座上冒顿早没了起先逗趣儿子的喜色,稽粥与罗姑比之间的争斗,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鸣镝箭的啸声突然回荡在他耳边。
前人作孽后人还,这句话如梦魇般侵入冒顿的脑海里,手中的金杯不觉间已被大力捏的变形。
最终冒顿猛地站起身来,愤怒的将金杯掷了出去,用极致的暴力强行结束了帐中的吵闹。
金杯摔落在不远的地上还打着转,引来噤声的胡笙和惜月两人眼中露出惊恐,也吓住了罗姑比的哭声。
两位母亲连忙带着两兄弟跪倒在冒顿面前,胡笙惶恐的解释道:“大单于息怒,是我与惜月妹妹教子不严,稽粥与罗姑比还小,只是孩童心性,并无争斗之意,请大单于责罚。”
惜月也在一旁出声帮腔,望着妻儿看向自己的眼中充满畏惧,冒顿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他故作镇定的站定,冷喝道:“作为母亲你们自然有管教不严之罪。稽粥不能友爱幼弟,罗姑比亦不能恭敬兄长,他日两子长大成人,统领匈奴,岂不是要在战场上兵戈相见。最终是兄杀弟?还是弟弑君!”
此话一出,吓的胡笙和惜月花容失色,稽粥也未想到自己盗马场被俘都未引起父亲震怒,为何跟罗姑比打架而已,竟会引来父亲的雷霆之怒,他吓得跟着哭了起来。
面前尽是妻儿的祈求声,冒顿负气般的背过身去,吩咐道:“稽粥身为兄长,不能友爱幼弟,帐前罚领五鞭,以示惩戒,让你的师傅好好跟你讲讲兄弟倪墙之祸。
罗姑比身为幼弟,不能恭敬兄长,回帐罚领两鞭,禁足思过,让你母亲好好给你讲讲君臣规矩。
下去吧。”
两母子告退后,偌大的金帐内只剩下冒顿孤身一人,本以为自己铁石心肠的他,终是感受到了钻心的痛。
......
翌日,冒顿在金帐召见处理匈燕边境事的左骨都侯柯世列,与其商谈了汉灭燕的详细经过,探讨下冒顿感叹汉军神速之余,在柯世列的建议下,决定在金帐召见臧荼流亡匈奴的儿子臧衍。
闾丘黄领命将臧衍引进了金帐。
燕国虽然亡了,但臧衍的贵族气度却不减,他阔步走到帐中,学着匈奴礼节扶胸施礼,道:“亡国之人臧衍,拜见匈奴单于。”
冒顿瞧了瞧臧衍,示意侍卫拿软塌来,用燕地话说道:“世子多礼了,本单于跟臧荼燕王神交已久,却不料汉家皇帝骤然发兵,致使燕国社稷倾颓。
匈奴初察时燕军已败易下,若我匈燕两家能早互通有无,匈奴决不会见燕国轻易覆灭。”
臧衍闻言先是一惊,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何柯世列不为自己配翻译了,原来匈奴单于会说燕话,对燕国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
臧衍意识到匈奴单于可能熟知南国中原,与他往日接触过的粗鲁胡人都不同,果然能成就一番功业者皆有其长。
臧衍恭敬道:“父王也是一时大意,才会让汉军有机可乘,不过汉军灭燕仅仅数月,若是单于能拨千余人马予衍,粮草少许,衍必定能联络父王旧部,复振燕国。
到时候匈燕必将如单于所言,两家互通有无,永结秦晋之盟。
衍身怀复仇之志,必与那刘季不死不休!”
百灵鸟的叫声虽然喜庆,但到了如今的地步,谁还不是衡量利弊的老狐狸呢。
冒顿笑道:“汉家皇帝的确苛待功臣,你臧家镇守燕地多年,先从项王命反秦,后从汉王命敌楚,大汉一统,本可享国日久,却不想遇苛责之人。
燕王勇烈,难忍社稷覆灭之患,起兵抗汉,奈何其余异姓王胆小如鼠,竟不知响应,将脑袋埋在土里,空露出个黑臀。
殊不知狼在羊圈外,不吃掉圈内的最后一只羊,又如何能罢手呢。”
臧衍眼中略带黯淡,中原诸王竟不如一位草原胡主看的远,汉帝大军举国而来,却纷纷作壁上观,如今汉军灭燕回师,他们还不都是刘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臧衍起身作揖道:“中原异姓王短视,终非衍一人能改之,天道轮回,终有能辩对错的一天。
今日,衍只望单于能动虎狼之兵,助衍复国,事成之后衍必学文公事楚,以待匈奴。”
空口邀兵,日后退避三舍又有何用?想学晋文公坑楚,但匈奴可非楚能欺。
冒顿想了想说道:“燕王经营燕地多年,帐下忠义之士自然不缺,或许有一时迷途,终有乳燕归巢之心。
世子可在匈燕边境驻营招兵,一应所需,金帐将竭力供给。
新燕王卢绾不过汉帝幼时玩伴,本事平平,世子一冬能得万余兵,本单于也好在金帐说服诸部,助燕复国。”
臧衍明白这是冒顿的考验了,若是自己一个冬天,连万余人都召集不起来,在匈奴人眼中,怕是也就没了利用价值,更何谈复国报仇呢?
下了决心的臧衍扶胸道:“外臣明白单于美意,先告辞了。”
望着臧衍走出大帐,冒顿望向柯世列道:“你在燕境多日,感觉如何?”
柯世列斟酌着说道:“燕国新亡,汉廷新封的燕王卢绾为了快速稳定燕地,对各世家大族皆选择妥协退让。
由此一来,蓟城国府不可能短时间内将整个燕国都清洗一遍,臧荼经营燕国多年,旧部忠臣总会有一些,有我大匈奴支持,臧衍此去,十有八九会达到单于的预期。”
冒顿听后笑道:“若是臧衍可用,本单于也不妨帮他一帮,毕竟汉廷需要燕国,金帐同样需要,臧衍世子的身份,终会有用上的一天。
柯世列,你去知会奥敦格日乐,令其在暗中照看着臧衍。
听乌乌纳钦回来说,汉军已然有精锐骑兵,虽然数量不多,但战力不逊燕国的辽东骑兵。
辽东骑兵在东北各部打草谷时,左部骑兵也曾与其交过手,并不是绵羊般可欺,到时候别被汉军骑兵长驱突袭,轻易掉了臧衍的性命。”
柯世列扶胸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