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干城东十里处,都也该将大军营地扎在此处,比起四面环墙的夯土城,老帅内心里还是更加钟意住了一辈子的帐篷。
至于桑干城,留几个百人队守着,既显得漫不经心,也好进一步示弱,诱导汉军东进。
将乌乌纳钦转送过来的情报消化后,都也该转手将羊皮递给帐内围坐在火堆旁的右部诸王传阅。
等他们一个个都瞧过,都也该才开口说道:“金帐的乌乌纳钦送来消息,今夜汉军的先头部队四万骑,宿在了阳原,离我们不远了。”
哈斯额尔敦摸着胡子,将羊皮随手丢进火堆里,瞧着火焰吞噬羊皮信,不紧不慢的说道:“今天下午,阿古达木、赛罕等人才带着狼骑落脚桑干大营,连夜赶路,又赶上下雪,他们怕是得休一夜才有力气再战,依我看咱们不如继续张网,静待脱兔。”
一听还要再等,柯尔克穆图不乐意了起来,忍不住出声吐槽道:“我右温禺鞮王部的骑士们都快闲出毛病来了,自打从蓟城西进到代县以来,我军可一直没挪过窝。
那里像狼骑这般折腾,来来回回,最后兜一圈又回来了,白白浪费了那些喂马的粮食。”
一旁的狐贺鲁也是意动,上次在易水战后自家分到的不多,这次怎么能再错过大战。
狐贺鲁出声道:“按我说你们说的都没用,尔今优势在我,既然都知道汉军今夜宿在阳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集结代县和桑干附近的所有骑兵,趁夜扑杀过去。
汉军跑了一天,晚上士卒绝对没几个醒的,就像待宰的羔羊般,运气好一锅就能烩了。”
柯尔克穆图则要理智的多,他呛声道:“桑干到阳原还好说,代县?你温禺鞮王部的骑兵会飞不成,一夜时间能奔袭多远?等到了阳原,马跑死,人累瘫,抢着去给汉军送功不成?”
狐贺鲁被掀了底,脸上挂不住,起身怒道:“柯尔克穆图,你只该死的乌鸦!”
柯尔克穆图也是毫不相让,针锋相对的窜起来喝道:“蠢驴!只会乱叫!”
见两人要争,都也该冷脸圆场,道:“好了,都坐下!你们二人能决定的了大军的主?”
柯尔克穆图和狐贺鲁互瞪一眼,碍于老王在部族里的威严,暂时选择了偃旗息鼓。
二人相争表面是对战局的看法不同,实质上他们是在为今后做打算,都也该和德努阿等人已显老迈,右部今后是谁来领头,二人自然要争上一争。
都也该扭头望向几位老王,主动开口询问道:“几位老哥哥怎么看?”
巴雅尔自然支持儿子,出声道:“狐贺鲁这小子的话虽然混,但有一点说的没错,代县离的确实有些远。
金帐计划在桑干到代县这片区域围歼汉军,但张傲的事刚发生不久,咱们不能让同一只鹰两次啄瞎眼睛,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就是蠢了,我们得防着汉军像赵军般突然抽身西撤。
依我看,可以把代县的诸部兵北调,放到桑干南部的大山里藏着,一旦有变,大军也好快速做出反应。”
都也该蹙眉,片刻后斟酌道:“按你的意思,是要在桑干直接设伏。如此一来,金帐南北夹击的对策便行不通了,倒时候压力会全给到黑部狼骑的也和多拉。
一旦我部对汉军发起进攻,汉军必然西撤,黑部要是合不拢口子,汉军骑兵亡命,逃跑距离过短,汉骑是有机会突围的。”
哈斯额尔敦说道:“易水之战时,赵军可是步卒占的多,而这次汉军皆是骑兵,速度上不可同日而语。
与其让汉军像张傲一样胡乱逃窜,令我等险些葬送大好时机,本王觉得适当的将代县部队北调,应当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说汉骑西逃。我想只要我们的刀够快,他们便跑不了。”
巴雅尔生怕哈斯额尔敦再改口,赶忙肯定道:“本王也是这个意思,这个险值得冒。”
柯尔克穆图也说道:“将骑兵北调,我没意见。”
狐贺鲁紧跟着说道:“我部奉命就是。”
见诸王表态,作为主帅都也该肩上的担子很重,他沉着片刻思索,最后决定道:“竟然如此,右温禺鞮王部和右渐将王部并下辖的丁零等部,从速北调吧。”
柯尔克穆图和狐贺鲁两人起身应诺,抬步掀帘而出,连夜打马赶往代县调兵。
见已有定局,哈斯额尔敦问道:“那狼骑方面呢?我们是不是要知会他们。”
巴雅尔哼道:“金帐养的这几只獒犬,除了大单于的命令,谁的话都不听。
你瞧瞧都这会了,也不见他们来帐中拜见,尊卑不分!还管他们作甚。”
哈斯额尔敦先是一怔,随后点头道:“大家都是共同进退,你们决定吧。”
都也该拍板道:“依本王看,还是先不说的好,省的他们上报金帐,再拿单于令来说事,一来二去的浪费时间,到时候汉军都跑完了。”
巴雅尔点头道:“本王同意。”
哈斯额尔敦顿了顿,道:“那我也没意见。”
都也该颔首,吩咐道:“趁着时间还早,哈斯额尔敦,你代表我右部带千只羊去慰劳新到的狼骑,后面还要他们使力呢,关系不要闹太僵,这次我右部当立不世之功。”
哈斯额尔敦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右贤王,绝对给你办妥。”
都也该又扭头道:“巴雅尔,你代我巡视诸部,检查各部武备,此战容不得半分马虎。”
巴雅尔扶胸道:“接令。”
......
狼骑营地,骑兵们正忙着扎帐篷,喂食休养马匹,正是一片繁忙景。
青部大帐内,阿古达木、赛罕、松图格日乐、须卜里台四部万夫长围坐在篝火边聚首。
青铜锅里炖煮的羊肉散发着诱人的肉香,暖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美味在前,疲乏的诸将本应大快朵颐才对,但四人却板着脸,丝毫没有食欲。
羊肉是哈斯额尔敦刚刚送过来的,同样捎带送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代县的右部骑兵正连夜赶来桑干,右部诸王临时调兵,无疑更改了金帐的计划,右部诸王这是在集体战前抗命。
顺手往火堆里扔进去两根干柴,须卜里台张嘴说道:“哈斯额尔敦这个老狐狸明着来犒军,暗地里透出来的这个消息,实属给大伙添堵,让好好的一锅羊肉,没了滋味。”
阿古达木板着脸哼道:“我看这老家伙就是想吃两头,他要是在右部部族会议上反对,右部的其余王爷会不顾忌?
哈斯额尔敦这是既不想得罪右部诸王,又暗中想讨好金帐。”
见阿古达木将火烧到了王族身上,赛罕立刻出声道:“哈斯额尔敦老王的好赖,还轮不到你我来评判,我们如今也阻止不了右部调兵。
为今之计不是在这抱怨,而是我们该怎么办,大单于厚恩与你我,难道是要我们在这装不知道和哀叹吗?”
一旁不说话的松图格日乐用木柴敲了敲锅,吸引了大伙的注意。
阿古达木忍不住说道:“咋咧?你有胃口吃?”
松图格日乐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想要是右部放弃代县北上,事实上就造成了我大军缩小了包围,这对围歼汉军有利有弊。
现在就怕一旦开战,我们没能从速咬住汉军,汉军大部西窜,也和多拉那边怕是要遭。”
须卜里台跟声道:“如此一来汉军西撤的距离缩短,留下来的力量要比金帐计划的多出不少,以汉军轻骑兵的速度,单黑部狼骑一部,怕是难留。”
阿古达木说道:“不行就我们分一部去支援,抛开辎重,我带轻骑连夜支援过去。”
赛罕摇头道:“不成,根据乌乌纳钦刺探送来的情报,现在汉军斥候已经将桑干到阳原的路途卡住,我们贸然回兵,大队人马不可能不露出马脚,要是打草惊蛇,令汉军察觉不对,直接调头回退平城,你我就是大匈奴的罪人。”
阿古达木气道:“这不成,那不行,难道眼睁睁就这么看着!”
松图格日乐沉声道:“决不能看着,既然大部队难回,那就先派人去知会黑部,让他们做好苦战的准备。
另一路派哨骑直奔金帐,让大单于派援兵去支援黑部。
而我们则只能尽快休整部族,一旦开战就死死咬住汉军,只有我们咬住了,汉军必然难逃。”
赛罕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须卜里台直接起身道:“事不宜迟,行动吧。”
说着三人起身出帐,各自归队准备去了。
阿古达木也知道自家的优势所在,放空头脑,捞出锅里的羊肉大快朵颐了起来,只有吃饱了,才有的是力气大战。
......
白登山北麓,淅沥沥的小雪下,左部兵团正缓缓向南开进,领路的斥候早已将进兵路线熟记于心,根据前些日子的跑马记忆,带领大军前行。
在地上薄薄一层白雪的映射下,身裹羊皮的匈奴骑兵列队向南,根据金帐的规划,他们将直插平城。
夜间的大风呼啸,刮在人脸上如剃刀般锋利,好在毡帽和皮衣为匈奴人抵御着严寒。
有着高超马术的骑兵们将双手揣进袖筒里保暖,用腿来指挥着马儿前进,但在这寒夜低温里,依旧将裸露出来的脸颊冻的青紫。
战马口鼻呼出来的白气转瞬即逝,遇冷后在口鼻处凝结成冰碴子,马蹄在逐渐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不停敲打着。
在这静谧的夜中,时不时就会传来一阵马鸣人喊,无疑又不知道是那个倒霉蛋,踩到了暗处的滑冰,被摔了个人仰马翻。
倒地的骑兵,在众人的帮助下重新上马,但那冻紫的手,怕是没有半天功夫捂不热了。
在这种天气下赶夜路,阿矢斯力也不能过多的苛责什么,他担忧的望着天色,胡须早已经结了霜,现在只盼望后半夜能雪停半晌,让底下的将士们少遭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