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匈两国来往的商人口中,以及北地、上郡两郡的边报上,刘邦留在关中的大管家,丞相萧何已经特别注意到了匈奴人越来越活跃的情报,匈奴事也被汉廷列为了第一当,跟西楚事同等待遇。
仆从疾步而来,送来了最新的陇西边报,萧何摊开竹简,从陇西边兵的日常巡逻探查中来看,本来在陇西郡西北的月氏人已近两年无影无踪,今年汉军斥候发现了取而代之的匈奴游骑。
综上总总,萧何不难判断出,在大汉的西北两方,匈奴人的势力已经连成一片,实力变的空前强大。
月氏、东胡的相继消失,娄烦、白羊两部的复叛,让大汉在万里长城以北,将要面对一个空前强大的游牧帝国。
萧何将手中的竹简缓缓放下,楚汉前线战事焦灼,双方相持不下,关中背后却又生肘腋之患。
萧何抬首望向窗外,叹道:“真是多事之秋。”
萧何将手中的情报转送前线,这让刘邦心中更加不安,此刻汉之国力尽皆东付,又如何能顾得上突然冒出来的匈奴强敌。
他只好回信萧何,要其小心防守关隘,严密防范匈奴游骑罢了,毕竟大汉的第一对手仍是项楚。
北部边境的压力,迫使刘邦需要设法极早的结束与楚军的较量,冒顿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掺和进楚汉相争中。
楚汉战场上两军厮杀不断,互扼脖颈的形势逼迫下,楚汉的领导层开始选择妥协退让,谈判约和,最后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双发罢兵休战。
刘邦坐在案边,拿着竹简和书看后,轻叹道:“这张和书只会为我们带来短暂的安宁,是两家力竭后的休战,却决不是终战。
罢了,罢了,先收兵回关中,待伐了背后作祟的胡儿,本王再与项籍一争天下。”
话音刚落,只听随侍的张良、陈平二人齐齐喝道:“大王不可!”
二人相视,张良会心一笑,抬手一让,陈平作揖回礼。
陈平开口说道:“大王,如今秦失其鹿,大半归汉,天下诸侯归心,此乃天助汉兴,大王何苦弃军而还,让那残楚有喘息之机。
项楚与我军连年征战,项氏无关中之兵粮源源供给,早已是兵疲粮尽,国力枯竭,这是上天给大王攻灭项楚的绝佳机会,大王万不可生退兵之念!不能养虎遗患啊!”
刘邦闻言一顿,放下手中的和书竹简,说道:“陈平此言寡人亦知,但萧何来信,匈奴已成大患,其兵锋直接威胁关中安全,怎能不顾?
年初长城沿线皆有匈奴游骑活动的边报,最近一次的上谷来报,胡骑声势浩大,有万骑之众,若不顾胡势,则北境不安,大汉有腹背受敌之危,寡人不得不虑。
子房,刚见你也欲言,可有见解?”
张良说道:“大王,事分缓急轻重,此刻我汉军回关,也只能稳固关中,要想彻底解决胡患,需经年生养国力,后效仿蒙恬北伐,得河南地,立九原,重拾长城防线,方解关中悬剑之忧,此事虽重,但亦缓。
尔今楚汉之争已到关窍,大势在我,大王当不做贰想,出兵剿灭残楚,定鼎天下为先。”
刘邦犹疑了一会,道:“若是我与项氏战酣,匈奴胡儿大军压境,关中若失,寡人社稷将覆。”
张良想了想又说道:“陇西边报,月氏消失不过两年。臣记得秦时月氏与匈奴、东胡三部鼎立草原,秦削匈奴日久,后匈奴亡东胡,至今不过二三年。
连年征战,匈奴国势日强,但国力却需时日恢复,固匈奴与月氏国力当在伯仲之间,匈奴逐月氏定难速决。
匈奴人少,近日上谷来报却有万骑巡游,可知其已胜月氏,大战刚止,匈奴人必将需时日休养人力,囤积牛羊粮秣。
匈奴不产粮,积粮所需日久,大军南来所费巨大,轻易难成。
就算胡主逆势而来,我有坚城、直道,退可守坚城而抵骑兵,进可用直道千里运兵,以多打少。
若那胡主万骑南来,长城山隘足矣抵之,关中闭守自当无碍。
如若大王不能趁此良机速胜项楚,他日大汉必将腹背受敌,届时项楚在淮如死灰复燃,关中、燕赵胡患不止,大王一统天下之志必将尽付东流。”
听着两位谋士的劝谏,刘邦陷入沉思,不经意间他望见了自己苍老的双手,时光的力量催促着这位王者重拾锐利的眼神。
斟酌半晌,刘邦站起身子,正声决绝道:“传令下去,背约负盟,大军停止西归,掉头南下,追击楚军,攻灭项氏!”
“诺!”
陈平顺势建议道:“大王何不召齐王(韩信)和魏相国(彭越)共围项楚。”
刘邦颔首,纳之。
汉廷开始向各军重新布置任务,随着汉王命下,汉军追击楚军于固陵,但齐魏两军违约不至,项羽率领楚军怒败汉军,复围刘邦。
借着深沟壁垒挡住复仇之怒的楚军,刘邦有些懊恼的问道:“诸侯不听王令,违约致寡人兵败,为之奈何?”
张良沉吟后说道:“大王当赦诸侯之罪,不可加罚,以宽其心。
楚军怒而围我,非退兵而还国疆,此乃天亡项氏。
大王当抓住机会,许以重利动员齐魏两国,封地诱其出兵,相约亡楚后共享天下,则齐王、魏相必然心动,两国之力复归帐下。”
封地?刘邦踟躇一阵,比起封地带来的后患,他更明白时机的稍纵即逝,此时容不得多想,灭楚为上。
果然刘邦听信张良的建议,利用封地拉动韩信、彭越,并刘贾率军联合英布,五路大军在战场上对楚军形成合围,拉开了垓下之战的序幕。
鸿沟议和的消息传到冒顿手上,思虑再三后,虽然知道可能阻碍不了楚汉相争的结果,但日后汉匈争霸只能做敌人,所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决不能放过,楚汉多战一天,中原之力便少一分。
冒顿没有召见任何大臣商议,而是独断而决。
只见金帐的信使鱼贯而出,传令骑兵奔向南方,单于之令搅动风云。
在头曼城的朝鲁收到命令,立刻调集狼骑南翻阴山,战马排开数十里,旌旗招展,大军迤逦而行赶至九原。
再以九原为基,合兵白羊、娄烦二王,匈奴骑兵四散而出,袭扰云中、上郡、北地三郡。
左日逐王奥敦格日乐接令,带领本部骑兵,并长城沿线驻守鸿都八失喇率领的狼骑,扰乱上谷、渔阳、雁门三郡。
远在河西的海梨猛哥同样接到命令,带领本部骑兵出现在陇西郡境内。
一时间西起陇西,东至辽东,长城沿线尽皆烽火狼烟,汉军急报信使在各地的直道上纵马飞驰,空前的压力如泰山般压向汉廷。
前线汉王大帐,刘邦在帐中来回踱步,张良、陈平在地图上依照情报,亲手标记着敌情,但对象却不是楚军,而是匈奴人。
此时对楚作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刘邦知道自家老对手的厉害,果断放权给齐王韩信,令其统领汉军主力,与楚军决战。
汉军主力尽出决战,此时匈奴骑兵突然扰乱后方,这让刘邦是又惊又惧,从早到晚边境信使连绵不绝,压的帐中万分压抑。
此时只听陈平喊道:“大王,成了。”
刘邦立刻三两步走过去,问道:“现在情形如何了?”
张良满脸疑惑的说道:“匈奴距我战场千里之遥,何故会扼此紧要时机派兵犯境,奇哉怪哉。”
刘邦蹙眉说道:“难道是军中出了细作?”
张良摇了摇头,说道:“战场局势变幻莫测,匈奴据此千里,绝非人力能为。
再加上传信和调动匈奴各部兵马的时间,除非匈奴人在咱们鸿沟议和时就知道我们要动手攻楚,才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唬我们退兵。”
陈平摇头道:“这绝不可能,追击之事乃你我建议,大王速决,怎么可能会走漏风声,近在咫尺的楚军都不知,千里胡地又怎会知晓。”
刘邦的注意却不在追究上,他问道:“子房说匈奴是唬人?怎么说?”
张良指着地图说道:“按萧丞相送来的匈奴情报来看,自东向西活跃在长城沿线的分别是匈奴的左日逐王部,单于庭一部,以及休屠王部,这些部族可并不是匈奴举国倾力而来。
这次匈奴人调动的骑兵约在五六万骑,而且还散布在长城沿线,漫无目的,整条战线也无进攻的着力点,虚张声势的意味更浓。”
刘邦迟疑道:“按子房的意思,匈奴人只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判断?”
张良笑道:“胡主,不,应该是匈奴单于,可能猜到了我与楚决战,想借机令我等忌惮,致使我们不敢在战场上放开手脚,从而对残楚留有余地,毕竟楚汉相争越久,匈奴势必更盛。”
回过味来的刘邦笑道:“没想到这胡儿如此狡黠,寡人可不会如他的意。
此战寡人定要放手一搏,誓取项楚而定天下。
来人,传信齐王,战场事他可一意而决,寡人不再过问。”
“诺。”
张良笑赞道:“大王用人不疑,天下可定。”
刘邦面上笑意,手中却攥出了汗,自他起兵反秦以来,除了鸿门事,他再一次将身家性命托付在了别人手中,这滋味可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