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城中,刘邦将代地胡患的奏报看了又看,韩王信的奏报里给了自家兄弟的脸面,但面子保住了,里子同样需要去挣。
汉匈之间的官方信使来往不绝,汉廷出使匈奴的官方文书也在案上摆着。
不过想靠着三两句话,就让匈奴人服软,将祸乱辽东人心的臧衍交出来并不现实。
秦末至今,天下征战多年,苦战多年,若是再与匈奴掀起大战,大汉的百姓又能否承受住尚在未知。
想着想着刘邦神游天外,回忆起楚汉鏖战时,拉拢盟友抗楚的日子,突然想起什么的他转头张嘴问道:“年前典客献策,派去寻找月氏为盟的人,现今如何了。”
服侍的侍从答道:“回陛下,十路使节秘密西去,五路折在了河西匈奴的休屠部境内,三路绕道羌部高原被礼送到了陇西境内,一路在大漠中迷途,侥幸回来数人。
另一路使节领头的名唤张式,是第一个跟着胡商队走河西的,至今尚无音讯。”
河西被匈奴与诸羌堵截,看来寻找月氏共抗匈奴之策难成。
刘邦起身,望着窗外雨后薄雾笼罩着宫中的楼阁,叹道:“十路无生犹赴死,尽皆忠勇之士,也是为难这些人了,对西边我们终究知道的太少。
命国府善待他们的家人,今后可荫其一子为郎,厚赏之。”
“诺。”
顿了顿,刘邦道:“销档。”
“诺。”
随后他重新走到地图前,吩咐道:“命燕王寻找臧荼一党余孽除之,从速稳定燕地,备胡。
韩王既都马邑,当展其所长,与代王共定代国,驱除胡奴,还定长城。
汉使此番北去草原,当面呈单于,令其交出臧衍等反叛之将。”
……
在一片部落春忙的时节,脱木兀惕整理着战马的鞍子,他已经接到斯玛的命令前去云中边境报到,刚刚伤愈不久的乌恩格沁,昨日便跟随十夫长巴勒巴走了。
摸了摸调皮捣蛋儿子的脑瓜,在家人不安的瞩目中,脱木兀惕跳上战马,与松塔木和哈朵等人打马归营。
一回营脱木兀惕先去拜访了老长官斯玛,随后知道了很快便会开战的消息。
刚进帐,松塔木和哈朵紧跟着走了进来,松塔木禀报道:“百夫长,刚刚点过数,咱们百人队的人齐了。”
瞧着松塔木面色不展,脱木兀惕疑惑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松塔木撇嘴回道:“这百来人里,只有七成是咱们匈奴部族里出来的骑士,其余三成皆是杂胡,黄毛的、白皮的、什么样的都有。”
脱木兀惕眼神一冷,问道:“我部乃是单于庭狼骑,历来都是全员本族人,为何此次会有杂胡混进来?”
未等两人答话,顿了一下的脱木兀惕转眼问道:“此事是我一队如此,还是其余诸队都有?”
哈朵赶忙回道:“百夫长,我去周围营地转了转,各队都是如此,咱们狼骑还好些,听说其余各部分到的杂胡更多,有些队伍里的杂胡甚至占到了七成。”
诸部皆如此,脱木兀惕沉默了下来。
松塔木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道:“我们狼骑乃是大匈奴的骄傲,如今混进来些杂胡,还不得拉咱们后腿,狼群里塞进来几只杂毛狗算什么事,到时候能跑的利索?
依我看,百夫长,咱将他们单独编成三个十人队,借机磨碎了他们如何?”
脱木兀惕看了松塔木一眼,哈朵也是默不作声,显然他们都是同一个心思,上面这样安排似乎也别有深意。
想了想,脱木兀惕说道:“单独排出来,他们就能有力量联合起来,我还得搭进去三个十夫长的位子。
松塔木你去传令,每个十夫长领杂胡三个,不得苛待,同视之。”
松塔木和哈朵两人面露不快,但还是扶胸应诺,准备转身去办。
却听脱木兀惕出声叫住了他们,问道:“这些杂胡的武器如何?”
松塔木哼道:“一个个吃的比谁多,那有什么像样的武器,除了战马和一身皮子,啥也没有。”
哈朵则跟着解释道:“骨制武器有一些,青铜武器占大多数,箭矢不多。”
脱木兀惕思索后说道:“备用的拿出来,然后用咱们的老武器,先去换了骨制的,箭矢也匀出去些,不能让这些人拖了咱们的后腿。”
松塔木和哈朵不情不愿的去了。
随后几天,脱木兀惕开始着重训练手下骑兵,进而随斯玛进行合训,青部狼骑正如春后大地般复苏着战斗力。
跟着斯玛观望着骑兵合练,斯玛用马鞭指着脱木兀惕的百人队笑道:“你的兵练的不错。不像他们,总留着尾巴。”
脱木兀惕笑道:“都是匈奴人,总会将尾巴练掉的。”
斯玛略有深意的望了一眼脱木兀惕,笑道:“大单于用粮食养着他们和战马,可不是用来浪费的。
代郡那边左日逐王已经动手,今早金帐也已经签发军令,这次是鸿都八失喇将军带领我们进攻云中郡各县,你下去后要早做准备,到时候不要出了差子。”
脱木兀惕一惊,连忙问道:“千夫长,咱们青部历来都是阿古达木万夫长统领作战,这次怎么会临阵换了将。”
斯玛摇了摇头,解释道:“金帐的意思不要乱想,执行就是。依本将看来,鸿都八失喇将军多年在云中、代郡一代活动,此战为先锋实属正常。
另外左骨都侯才是此役的主力,我们要按令而行,切莫如往常般散漫,否则大单于也不会派狼骑先行了。”
脱木兀惕低首扶胸道:“卑下明白,我狼骑军令第一。”
斯玛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两人继续观看训练,制定战术。
如斯玛等人的狼骑,金帐足足准备了五千之数,分别从五部狼骑中抽调精锐,为的就是积累跟汉军作战的经验。
鸿都八失喇率领的狼骑是金帐重拾云中郡的先锋部队,冒顿先落子,就是想看看汉廷的反应,在代郡北,奥敦格日乐的左日逐王部集结了万骑,已经开始投入进攻。
春末,鸿都八失喇带五千狼骑出动,直扑云中城,石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沿途春种的农夫见到胡骑,扭头就跑,各地的村子闻信闭村结社妄图自保,更多人悲观的选择了逃往山林避难。
游弋的狼骑哨骑并没有选择去追逐手无寸铁的逃户农夫,此次狼骑有严苛的军令管束,长官们也只是下令单纯的驱开道路与警戒罢了。
柯世列派来的娄烦人鲁俊望着这一切,不禁叹道:“将军麾下的狼骑军纪严明,颇有王者之范。”
鸿都八失喇对身旁的特使无善亦无恶,什么王者之范,只不过是担心松软的田亩会崴了马蹄,为了几个泥腿子损失战马,得不偿失。
鸿都八失喇不绕弯子,直说道:“左骨都侯派你去云中游说,比起城里的豪强地主,这些跟牧民一样穷困的农户,对大军来说又有什么油水可言呢?”
鲁俊若有所思,伸手指着云中城方向说道:“将军眼高,只要咱们的骑兵在云中城外跑两圈,想必城中的食肉者们皆会吓的两股战战。
当年大阏氏因势所困,不得已下令各部退出云中,自那以后,当地一直是本地大族自治,汉廷的影响还未完全触及,贵人们也没人愿意来云中为官,只要操作得当,云中郡必可易主。”
鸿都八失喇摆摆手,颇有些不耐的说道:“真玩不会你们的弯弯绕,劝降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本将只管用兵施压,到时候功过自理。”
见鸿都八失喇明言,鲁俊知道要凭本事吃饭,遂扶胸道:“将军高义。”
作为娄烦人,鲁俊也算是半个赵人,中原纷争不断,草原的突然崛起,让出身不高的他有了另一种选择。
高位与富贵驱动着鲁俊展露才华,替匈奴拿下云中,匈奴多悍勇之辈,朝堂文事上甚少排挤,机会在前鲁俊乐在其中。
午后哨骑飞来,勒马报道:“将军,云中守军收拢逃户,现已紧闭城门。”
鸿都八失喇乐道:“反应倒是挺快,命前面的马队加速,青白两部狼骑一东一南,切断云中城跟汉廷的联系,赤黄两部狼骑耀武城外。”
哨骑领命,打马传令,各部催促战马加速。
鸿都八失喇转头对着马背上的鲁俊说道:“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用百灵鸟的嘴,去撬开云中城的大门了。”
信心满满的鲁俊抱拳道:“将军稍待,静候佳音吧。”
望着鲁俊打马前去,鸿都八失喇撇撇嘴,对着身旁的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前面的弟兄都警醒着些,嘴皮子可没有刀子好使。”
赤色战马与黄色战马卷起旋风,瞬间席卷云中城外围,马蹄狼嚎声震耳。
城墙上乡兵乡绅们惊惧的望着城下,重拾了当年匈奴围城时的恐惧。
不多时,只见城下的骑兵洪流中一骑拍马而来,挽弓搭箭将一张绢布送入城内。
看着匈奴人的劝降信,以及信中的承诺,本就抵抗心不旺的乡绅们更是陷入了慌乱与纠结。
“咱们闭城自守,等待雁门大军来救,如何?”
“听说韩王在雁门郡那边胜了一仗,说不定能行。”
“庸见,你我家族皆在云中耕作多年,不开门就是族灭,汉军在那我见不着,但匈奴人就在墙下,降了。”
几个不怕死的年轻乡绅伸出脖颈望着城下,见城外又一骑踱步而来。
来者自然是鲁俊,待他作揖而拜后,城墙上哆哆嗦嗦的伸下绳索,放下来能容一人的篾筐,鲁俊坐筐上城。
不待多久,云中不战而降。
鸿都八失喇一面向金帐报捷,另一面组织兵力接管云中城,并派兵辐射全郡。
进城时,鸿都八失喇望着城门口点头哈腰的乡绅们,很难将他们跟当年的强大帝国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