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敕兀扬及其师徒回到单于庭,胡笙带着单于庭众人出十里迎接。
嫩绿的青草为毯,百花点缀,胡笙盛装拜道:“呼延胡笙代单于庭欢迎贵客,拜见大巫师。”
敕兀扬上前躬身施礼,合十双手拜道:“敕兀扬拜见大阏氏。”
冒顿上前扶起胡笙,左手拉着胡笙因紧张略微出汗的手,右手对着敕兀扬抬臂一请。
敕兀扬回手一请,冒顿胡笙先行,敕兀扬缓半步跟随,一路唱诗礼敬众人。
迎接的诸多权贵见此纷纷心中诧异,新单于不仅请来了敕兀扬担当大巫师,而且困扰匈奴许久的神王之争,看来胜负已分。
旧贵族收起心中小觑,新贵族则满怀振奋。
冒顿举行盛大的欢迎宴会,随后经过协商,冒顿派燕吾从各部分出三千帐部族,重新组建大巫师部。
待料理了萨满教,冒顿迎来了北上的客人闾丘黄。
冒顿并没有因为闾丘黄是阉人而怠慢他,反倒是邀请燕吾、赵炎、柯世列作陪。
王座上冒顿回忆般的问道:“内官,九原、胡堡一别,至今也有几年,不知此来,所谓何事?”
闾丘黄起身作揖道:“大单于,我家府令与您合作至今,联系日久,双方商贾往来不断,各获其利,至今我家公子登顶大位,单于出力颇多。
固闾丘黄奉命,携带二世皇帝陛下的敕封,五千旦粮食拜谢单于。
赵府令又命下官将单于金刀物归原主。”
说着闾丘黄将敕封和单于金刀双手捧起,桑格上前接过,转递到了冒顿面前。
伸手摸着刀鞘里的单于金刀,这把曾经象征着匈奴的荣耀,秦匈战后又象征匈奴耻辱的金刀,居然如此轻易的又回到自己手中,冒顿感慨万千,当年事仿佛依稀就在昨日。
不过敕封金刀两物相比,大秦的敕封才是重头戏,但在接见闾丘黄一行前,冒顿和帐内众人便通过与关中往来的消息分析,猜到了此份敕封是假。
近来冒顿除了跟帖木尔训练屠耆军外,其余精力便都放到了驿站系统的建立上。
战争虽然停了下来,但各方的消息可不能停。
冒顿建立了单于庭至胡堡再至大秦边境的驿站,沿线的部族都被下了死命令,狼骑定期巡检保证驿站的消息畅通,这条线因为沿线商旅不绝,建立起来相对的省时省力。
得益于这条线的消息,冒顿相继知道大秦新帝继位,扶苏、蒙恬双双被赐死,长城军团失去了头脑......
咸阳国府如今还有李斯撑着,为相多年,他不会轻易更改诏书流程,有能力在其中动手脚者,只能是赵府令了。
想到如今的赵高就敢随意矫诏,真是一回生,二回熟,有意思。
冒顿放下金刀和写满小篆的敕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削弱长城兵团是他和赵高共同的目的才对。
按赵高的计划,在咸阳不间断的调令下,秦军的长城兵团会逐渐的分崩离析,在调令中奔赴大秦州郡各处,如此对匈奴的南线压力骤降。
冒顿笑问道:“内官使者远道而来,又添重礼,匈奴小国寡民,不知所求何事?”
闾丘黄弯腰再拜,恭敬的说道:“我家府令想请单于带兵南下,配合府令瓦解罪公子扶苏和罪将蒙恬的长城兵团,为陛下解此顽疾,令秦匈之好永传万世。”
望着面前低姿态的闾丘黄,冒顿脸上敛去笑意,问道:“出兵?本单于身为先帝之臣,如何能发兵南下。
况且这到底是陛下之意,还是府令之意。”
闾丘黄直身肯定道:“自然是陛下圣谕。”
冒顿大笑,随后迅速变脸喝道:“陛下圣谕!闾丘黄!你拿着假诏书,来挑拨秦匈两国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
闾丘黄闻言面不露惧,反而略带些许傲然的威胁道:“既然单于看出了敕封诏书为假,黄也不在隐瞒,此乃陛下和府令暗中授意,只为瓦解蒙恬和扶苏的旧势,此事咸阳势在必行。
单于应大秦做的,单于不应大秦也做的,就是不知若秦匈贸易断绝,今后的匈奴还能维持多久。”
冒顿拍桌而起,喝道:“你敢威胁本单于!”
闾丘黄直视冒顿,不为所动,好一手化私为公好手段。
“大单于息怒。”
赵炎起身将闾丘黄重新带入座,打起了圆场,既然看出了赵高的意图,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无非是价码的增添罢了。
最后闾丘黄再添五千旦粮食为酬,冒顿才勉强答应出兵。
毕竟削弱九原秦军,也在匈奴兴起的计划之中,而且他内心的目的可是将河套全部从大秦拿回来。
待冒顿首肯出兵后,闾丘黄反倒一反常态的起身走到帐中,跪地俯首大拜,说道:“黄此行公事已毕,今请大单于收留闾丘黄,卑下愿为单于效犬马之劳。”
冒顿诧异的问道:“哦?使者贵为咸阳天使,何故背家,身投草原?”
闾丘黄低头答道:“小人在咸阳因事获刑,容赵府令收容,如今府令托我之事,黄已办妥,回国便要遭府令之祸,黄不想恶了这段主仆之情。”
闻言冒顿来了兴趣,问道:“府令之祸?你又如何得知,赵高要杀你?”
闾丘黄缓缓解释道:“黄此行北上,府令不避讳小人,当着小人之面矫诏敕封单于,又言小人可接其位。
初听时顿感欣喜,事后却深感背寒,按府令往日做派,只有对待死人才不避讳。”
冒顿笑赞道:“你倒是机灵。”
闾丘黄继续说道:“就算府令碍着往日的情面不杀小人,但小人恐怕也难得善终。”
初觉这个小太监有点东西,没想到货还不少,冒顿接声问道:“何解?”
闾丘黄侃侃道:“自二世陛下继位来,府令和丞相便已生龌龊,咸阳政局之乱初显。
今陛下授意府令,又使小人北上,长城兵团虽是故将军蒙恬与故公子扶苏的嫡系势力,但也是大秦之国力,如此自卸臂膀,终非国家善举。
闾丘黄读书不多,但也听闻赵国为何亡故,无非信郭开,杀大将李牧、司马尚。
今时之秦国已如往日赵国重现,也许,也许只欠时日。”
冒顿听后深感此人眼光独到,有识势之明。
大秦推倒了六国,打服了胡蛮,大一统帝国初现,却又匆匆泯灭于华夏长河中。
斟酌后冒顿开口道:“既然内官愿入匈奴,秦有李斯,我匈奴也有燕相,闾丘黄你先跟着燕相学习匈奴政事吧。”
见燕吾点头,闾丘黄五体投地,声道:“臣谢大单于收留,谢燕相提携。”
送走了闾丘黄,冒顿才开口问道:“三位觉得此人如何?”
燕吾似是对其很感兴趣,说道:“有些识人的本事,赵高给了万旦粮食,他分两次送来,既能转圜,又能防我以大吃小,有点机灵劲。”
赵炎则笑道:“公私分明,不论好坏,先报恩。
眼光也不错,平常人可听不见赵国事,说不定还是个贵种。”
柯世列蹙眉道:“闾丘黄来投,不论真假,但咱们真要出兵南下?
如今大单于还未稳住国内,此时对外用兵,是否,欠妥?”
冒顿命侍卫将缝制的羊皮地图抬了上来,手中的黄金狼头权杖指着长城沿线说道:“先帝修建的万里长城,西起陇西,东抵大海,如长龙横亘在我们面前,保护着内地诸郡,如今我们和大秦互通有无,但不代表明天会是这样。”
赵炎蹙眉道:“大单于是想未雨绸缪,袭击长城?”
冒顿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但不是袭击,而是找到长城沿线的弱点,试探大秦边军的反应。”
燕吾则开口提醒道:“闾丘黄带来的万旦粮食支撑不了大战,单于庭能供养之兵,至多万骑。”
冒顿起身说道:“万余狼骑足够了,本单于是配合和试探,又不是现在就要收复河套草原。
如今咱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处理内务,配合赵高瓦解长城兵团的事情,还是交给将军们吧。
传令给朝鲁,让他从青、白、赤、黑四部抽调骑兵,凑足万骑,随本单于南下。”
望着侍卫前去传令,冒顿转身对着燕吾三人道:“单于庭就交给诸位了。”
三人躬身应诺。
冒顿带兵南下,一路上盘岭绕沟,走漠穿荒,马蹄踩着砂砾,远处山峰影影绰绰的清晰了起来。
跟随冒顿南来的都是狼骑中的骁勇,连日的赶路也不见倦色,冒顿驻马后,朝鲁、阿古达木两人张罗着全军扎毡帐宿营。
喊来随行的闾丘黄问明情况,冒顿第二天一早便带人登上山峰远眺,山脊上土黄色的长城印入眼帘。
朝阳初升,在一片光辉之中,长城宛如一条浑身闪耀着金色的神龙,蜿蜒匍匐在群山之巅。
冒顿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长城关隘都是有驻军的,所以在好奇心的促使下,他鬼使神差的摸到了长城底下。
颤抖着将手掌贴在夯土墙上,没有冰冷,有的只是温和,不由得冒顿勾起了回忆,眼中的泪水夺眶,那是一种穿越时光的眷恋。
突然城墙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仰视下城垛遮掩,只能瞧见不远处戈矛林立,缓缓而来的是秦军巡逻队。
冒顿连忙背人擦干双眼,挥手一扇,随行诸人立刻会意,纷纷紧贴着长城墙角躲避。
秦军的脚步由远及近,又慢慢由近及远,最后众人甚至能听见远处山里的鸟鸣。
就在冒顿一行人以为秦军离开,刚想呼口气庆幸逃过一劫时,城墙上突然传出一阵突兀的弓弦声,冒顿等人立感不对,连忙弃了城墙根,闪躲着往外跑。
箭雨接踵而来。
原来长城蜿蜒少有死角,巡逻的秦军又对这一代极度熟悉,早就发现了城墙角的冒顿等人。
为首的百夫长起了斩首报功的心思,但又碍着巡逻队弓箭手少,才狡猾的来了这么一出骗局。
奈何冒顿带来的都不是弱手,又都是屠耆亲卫尽皆披甲,这一轮箭雨下来,只是伤多亡少。
眨眼的功夫冒顿等人窜进了林子,秦军巡逻队的百夫长只能拳捶城垛,到嘴的鸭子飞了。
躲进林子的冒顿等人靠在树底喘着粗气。
望着朝鲁、阿古达木几人狼狈的样子,冒顿笑着打趣道:“秦军的巡逻队要是知道刚刚逃窜的人里面,有匈奴单于和两个万夫长,还会只射一轮箭就收兵吗?”
众人会意哈哈大笑了起来,冲淡了倒霉的情绪。
阿古达木摸着胡子笑道:“这么一算,还是秦人赔了本,箭也射了,啥也没捞着。”
朝鲁可没有阿古达木的好心情,劝谏道:“大单于,此地离秦人的高阙寨不远,秦军靠着长城调兵极其容易,我们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冒顿点了点头,休息几息后下令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