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二十。
许显纯来到养马胡同,途中,他已让手下人拿着田尔耕的令牌去南镇抚司调人,将周围布控围了起来。
而今需要做的,就是探探此处到底有何秘密。
为此,他带来了其中一个嫌犯。
那被打的半死的嫌犯被从马背上扔下来时,终于忍不住的大吐了一口血,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内脏碎块。
这人昨天还是威风十足的大理寺衙役,今天却落入诏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眼瞅着是活不成了,只能说世事无常。
“那地道的入口在哪儿?”许显纯问道。
嫌犯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指,指着院里的一间屋子。
“在,在那间屋里的床底下,被..被我..们填了。”
说完,好一阵咳嗽。
许显纯点点头,下令道:“小的们,都听见了吧,开干吧。”
“喏!”
七八个锦衣卫说着就涌进了屋子里。
然后许显纯才又看回那嫌犯。
“行了,先带他回去吧,找人治治,让他再活几天,就当留个人证活口。”
往前五分钟,田尔耕也来到了大理寺。
田尔耕可和许显纯不同,能动嘴的他就懒得亲自动手,一声令下,几百个红衣缇骑轻而易举的就攻破了大理寺的大门。
这倒不是大理寺的人不行,主要是他们大意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大理寺!谁能想到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攻打大理寺?
要不是田尔耕带着他的人来骗,来偷袭...
门口闹出这等阵仗,大理寺里的人自然很快就反应过来,大理寺的护寺官兵立刻出动,围了过来。
两方人马顷刻间剑拔弩张,互相对峙。
这些官兵可不管你锦衣卫还是素衣卫,上头没发话,谁都别想进去。
那么压力自然来到他们的长官,大理寺寺丞这里。
原本这事也用不着他顶,可昨天晚上,大理寺卿陈扬美刚被抓进去,而少卿姚士慎又没发话,这位寺丞没得办法,只能自己出来先顶着。
大理寺寺丞带着一副笑脸,从官兵中钻出来,迎面就看到了田尔耕。
焯!怎么遇到了这位爷?!他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却说道:“田大人,这可是大理寺!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带人闯门,于情于理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田尔耕望着里面,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给本官把姚士慎叫出来。”
大理寺丞一脸警觉:“姚少卿?你们找姚少卿做什么?”
“自然是抓人。”
田尔耕一脸睥睨之相。
这种态度,这种说法,实在太羞辱人了。大理寺丞嘴角一抽,心里虽然还是怕他,可嘴上仍旧厉声道:“你们昨晚上才在陈寺卿家中把他给抓了,今天又跑到大理寺来抓姚少卿,到底要干什么?真当我大理寺是好欺负的吗!”
田尔耕轻蔑的瞥了他一眼。
“不然呢?”
“我!”
“寺丞,不得无礼。”
正在这位大理寺丞快要被激得发飙时,姚士慎终于出来了。
田尔耕撇了撇嘴,原本想激对方先动手的,没想到被识破了。
他看向姚士慎,笑道:“早朝没见到你,来这你也不出来,我还以为姚大人没在寺中呢。”
姚士慎面无表情:“昨日突降雨雪,姚某偶感风寒,只得告假缺席。倒是田大人,这般阵仗来到此地,是要做什么?”
田尔耕眯着眼笑道:“做什么,你不是心知肚明?”
姚士慎抬起下巴,傲然道:“姚某知理,知行,知道,知德,就是不知,道理德行之外之事。”
这是摆明了骂田尔耕不讲道理,但田尔耕也不是第一天对付这些读书人了,比姚士慎更会‘阴阳之道’的人他也见过。他本来就没准备讲什么道理。
田尔耕大手一挥:“懒得跟你在这磨嘴皮子,来人,抓回去再说!”
锦衣卫立刻行动,但是锦衣卫一动,大理寺的官兵也跟着动了。
不过大家都没拔刀,只是互相推攘,发生了些肢体接触。
“慢着!”姚士慎大喝一声,让双方人手都暂时停了下来,然后他目光炯炯的盯着田尔耕,问道:“要抓我可以,你能否说出我犯了什么法?”
田尔耕心想,这怎么说?说他滥用职权,擅自捉拿国子监贡生?可现在只有几个人证口供,又没具体定罪,要说拿来抓人,还是抓大理寺少卿,那是肯定不够格的。大理寺本来就是玩这一套的,所以他说出来也只是和对方磨嘴皮子,纯属浪费时间。
反正锦衣卫在他主理期间已经习惯了先抓人后审讯,凭借锦衣卫的刑讯手段,方的也能说成圆的。他们通常都是直接让主犯画押认罪,从来不讲什么手续,所以这次他也认为一样。
于是田尔耕直接了当道:“有没有罪,你跟着我回去一趟就知道了!”
姚士慎气极反笑:“你无凭无据,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我会束手就擒?就凭你这几百个锦衣卫吗?”
田尔耕冷笑一声,道:“凭什么?凭我锦衣卫代表的是皇上!”
不管什么时候,扯皇上的虎皮是最管用的,这招田尔耕屡试不爽。
果然,姚士慎一听这话,强硬的态度变得缓和了些。他沉声说道:“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大不了我就跟你走一趟又如何?”
大理寺丞急了:“少卿大人,那地方可轻易去不得啊!”
姚士慎却一摆手,语气平淡道:“我行的端,站得正,怕他作甚?他锦衣卫纵使狼窝虎穴,我也不惧。君子如杨,折则折矣,终不曲挠!”
说完,姚士慎从容不迫,负手向前。
大理寺丞一揖到底,感动不已:“君子宁折不屈,少卿大德!”
姚士慎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抓了。
田尔耕心中,却升起了一丝不安。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从昨天有人众目睽睽之下带走贡生钱嘉征,到锦衣卫轻易发现那伙人的行踪,再到如今姚士慎的坦然赴之,这里面怎么品怎么不对味。
总之,把人先抓回去!
国子监这边,老祭酒油盐不进,学生们也着了难。
群情激奋是大家的事,可无人带头也是一件相当客观的事。
没人领着他们,他们也最多只能起起哄。
而现在,北风呼呼的刮,肚子咕咕的叫,熬了一晚上就换来这么个结果,不少人激昂的情绪也快要被寒风所吹灭。
眼看着没法子了,有学生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报官吧?有官府配合,总比我们干着急来得好。”
他说完,立刻有人反驳:“报官?你是怎么想得出来的啊?这哪是报官能解决的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祭酒不出面,国子监其他先生也全都明哲保身,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有人插嘴道:“算了算了,祭酒说的没错,咱们就别瞎掺和了,就凭我们这一群太学生,无权无势的,谁能理咱们?”
又有人插嘴道“算了?你说算就算啊?孚于兄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去上的那份谏疏!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你这才吹了点寒风就打退堂鼓,哪里有读书人的样子!”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岂能怕这点风寒?我是为了让你们免做无用功!”
“你说谁是小人?!”
“就说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想练练!”
“练练就练练!”
“好了!别吵了!我们大家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是要想办法救钱孚于啊!”
“你能想到办法,你说啊!”
“我能想到办法还在这听你们废话啊!”
就在这群激活了喷子属性的太学生们快打起来的时候,最外围一圈的太学生们突然惊呼了起来。
“孚于!”
“孚于?孚于回来了?”
“是不是真的,在哪呢我看看!”
一传十,十传百,钱孚于回来了的声音逐渐盖过了吵架的声音。
然后渐渐的,数百太学生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一个方向。
人群中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而走在其中的那个人,正是钱嘉征。
太学生们看到了归来的钱嘉征,瞬间爆发了激烈的掌声和欢呼,好像此刻归来的不是一个往昔的同学,而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钱嘉征在众太学生的拥簇中来到人群正中,同学们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他被谁抓了,他们有没有虐待他,而他又是怎么逃出来之类的--
但现在的钱嘉征却没时间听他们说,而是表现的很着急。
“安静!同学们安静!听我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讲!”
太学生们的目光都聚集在钱嘉征身上,所以在他的号召下,现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钱嘉征一反常态,表现的相当急躁。
很多熟悉他的人都有些意外,而当众人安静下来以后,钱嘉征立刻大声道:“同学们,昨日我被人抓走,其实并不是被人打击报复,而是有人借调查之名义,行保护之举!”
太学生们一片哗然。
钱嘉征继续道:“保护我的这个人,正是大理寺少卿姚士慎!”
“什么!竟然是姚少卿!”
“那我们岂不是错怪了好人?”
“安静!安静!同学们!”钱嘉征再次让众人静下来,他接着说道:“可是现在姚少卿却陷入了危难之中!就在不久前,阉党走狗田尔耕率领着他的鹰犬们暴力闯入大理寺,并且毫无理由的将姚少卿抓走了!姚少卿与人和善,奉公守法,哪里有什么罪名?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被阉党抓走的啊!”
“姚少卿有大德啊!”
“无故抓人,狗急跳墙了!可见,阉党这是怕了!”
钱嘉征情绪激动道:“姚少卿是为了掩护我逃走才被抓的,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出来!”
说到要靠他们自己去救人,太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无一人说话。
眼见话说的不对,钱嘉征立刻改口:“阉党之人已经敢直接上大理寺抓人了,可见已狂妄至极,对律法视若无睹!我们一定要让皇上看清阉党的嘴脸,狠狠的惩处他们!”
这下,可以说掌握流量密码了,太学生们纷纷附和。
“对,我们要见皇上,禀明实情,让皇上为我们做主!”
钱嘉征看时机成熟,立刻喊道:“见皇上,除阉党!”
“见皇上,除阉党!”
“见皇上,除阉党!”
太学生们声势壮大,让不少原本没有参与的,或者和钱嘉征不是很熟悉的学生们也纷纷走了出来。
整个国子监沸腾了,数百名学生聚在一起,这其中甚至有好些人就为了凑热闹。
就这样,学生们喊着口号,在钱嘉征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涌向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