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回到泮塘学馆时,见陈先生在书斋前方的园子里荷锄。
“先生。”宋玄走过去唤了一声。
“回来啦。”陈先生回头,将下巴支在锄头柄上,目光慈祥地看向宋玄。
宋玄见散落在地上的几株梨花树,将衣服的袖子扎起来走到陈先生身旁。
“先生,让我来罢,你且先歇息。”
陈先生一笑,将锄头递给宋玄,随即走到旁边坐到石墩上。
他理了理衣服,看向宋玄,“听闻县里出了人口贩卖的案子,破案的事你也参与了?”
宋玄挥动锄头松土,接口道:“是,现下案子已破。”
陈先生眼神微微眯起,又睁开,他看着宋玄,“此事,你做得对。”
宋玄听了,微微颔首,继续松土,刨土坑。伍彦提来了一桶水,随即蹲下将一株梨花树苗放了进土坑。
陈先生拿过石案上的折扇,将其置于身前,“哗”地打开折扇,轻轻地摇了起来。
他沉吟道:“孟圣人曾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宋玄停下锄地的动作,他转身看向陈先生,恭敬道:“学生谨记。”
“你过来罢。”陈先生对他招了招手。
宋玄将锄头递给伍彦,走到陈先生面前的紫荆花树下席地而坐。
“宋七,我问你,什么是士该做的事情?”
宋玄思忖道:“使自身志向高尚。”
陈先生淡然一笑,追问道:“如何才能树立高尚志向?”
宋玄锤头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枝执手中,随手翻动间,“仁义”二字赫然出现在地上。
“不过是遵行仁义罢了。”宋玄一顿,接着道:“如杀一无罪之人为不仁,不该是自身的东西而取为不义。而心怀拯救黎民之心为仁,以天下相安无事为义。”
“如此,这一生行走在仁义的路上,是为志向高尚。”
陈先生连连点头称赞道:“然也,你心思通达,对此为师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他看了看宋玄身旁高大的紫荆树,道:“李县令已经给你推荐了府学的朱教谕,此人治学严谨,却不曾拘泥于教条,你往后跟着他学,是一件极好的事。”
“先生。”宋玄脱口而出,“无论学生将来师从何人,先生依旧是玄的恩师。”
陈先生听此,神情动容,“罢了、罢了。”
他虚虚出了一口气,又道:“不日你就要离开了,我再给你上最后一课罢。”
他沉声道:“你一定好记住,作得了好诗好文章的,不一定就能做一个好官。”
“他日,若你能金榜题名,有治国的机会,一定要下定心力,切不可道听途说。”
宋玄点头。
陈先生又道:“他日你若做了官,就是天子的耳目。天子居上,你为官时切不可闭塞言听。”
宋玄起身,执学生礼道:“先生教诲,学生谨记,往后凡事都有自己的判断,不人云亦云。”
“罢了、罢了,往后有朱教谕他们教导你,我就不多言罢。”陈先生站了起来,宋玄连忙上前正欲扶他。
陈先生笑道:“不忙,我这身子骨硬朗着。”
“伍彦,你再去提几桶水来。”
“是,先生。”
陈先生走过去,继续栽种梨花树。
宋玄看着他,宽慰道:“先生桃李满天下,何用在书斋前种梨花树。”
陈先生听罢,手微微一顿,脸上溢出笑容冲淡了方才的伤怀离别之情。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宋玄转身离开时,见墙边杏花随风落满池,池水惊风,与落花一同泛起圈圈涟漪。
当他再回头时,见陈先生正支着锄头,淡看落花,微风不时拂起些许斑白的发鬓。
二月二十,宜出行,会亲友,忌词讼。
府学在广府城北,恩宁的裴希路过西关时,顺道接上宋玄。
裴希家的马车甚是宽大,宋玄上去坐在锦垫上甚是舒适。
“宋兄,饮酒否?”
裴希将一小酒囊递了过来。
宋玄接过抿了一口,笑道:“裴兄,好雅兴。”
他的目光扫向案上,案上摆着的几碟点心以及茶酒瓜果,这哪是去求学的做派,不如说是春日出游更贴切。
裴希摇了摇头,笑着将案上的一碟点心移到宋玄面前,“这是我家乡的特色美食--酥琼叶,你尝尝,别处可吃不到这等美味。”
“哦?当真如此美味。”宋玄夹酥琼叶入口,嚼起来很是松脆,回味甘香,他不由地露出笑容。
裴希见此,自豪道:“想要做这道酥琼叶,其实也不难。须将前一日的蒸饼切作薄片,再涂以蜂蜜。待起锅火烧旺了,将其散入锅中,待薄片卷曲微黄时起锅。”
“放凉后,入口即可嚼作雪花声。”
宋玄连连将一叠酥琼叶吃尽,方才抬头看裴希,期待道:“裴兄,善厨乎?”
他的话音一落,裴兄自豪的笑转瞬即逝,假咳了两声,辩道:“君子远庖厨,况且,府学有伙堂,用不着自己动手。”
宋玄笑了笑,原来是半斤八两。
“就是不知伙房的饭菜价格如何。”宋玄叹了一声。
“宋兄,你竟不知廪生在府学进修是不用钱的。”
宋玄有些疑惑,“玄以为只是不用缴纳束脩,却不曾想连伙堂的吃食也是免费的。”
“当然,廪生住的房舍亦是免费的。”裴希继续笑道:“而且,每个月还有俸银以及米肉。”
“当然,这些都是廪生才有的福利,如我这类增广生是没有的。不但如此,该交的束脩一样不能少。”
宋玄一听,好奇道:“令尊非但不给你从商,反而花大价钱让你入府学进修了?”
裴希本欲大吐苦水,又见窗外风光正好就收了声。
宋玄见他郁郁不得志,劝慰道:“其实,科考出仕,亦能满足你从商的心。”
“裴兄,世事难料,何不尽心走好眼前的路。”
裴希拿起酒囊,满喝一口,叹喟道:“宋兄说得在理,我却是糊涂了。”
裴希想通这事后,兴致颇高,又和宋玄说起府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