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开考那日,宋玄方翻开考卷便被其中一道考题惊住了。
考题泄露了!
那日赵怀信买回来的一道预测题目,竟是真的!
本来那些考前的幕后消息五花八门,谁曾想竟真的出现了真题。
宋玄拿着考卷的手暗暗用力,得知是真题他并未觉得庆幸,反而多了几重顾虑。
他将视线再次移到考卷上,那道真题跃然眼前:自诚而明谓之性。
“自诚而明谓之性”这道开题出自《中庸》第二十一章,而这道考题的答案估计已被多人背熟了罢!
他忽然想到,刚被提拔上来的兰台门人陈尚书,他作为本次殿试的主考官,这会殿试出了这档事,他怕是难逃其咎!
宋玄心中千头万绪,不过他又想,这与他何关。自己不过是殿试当中的一位举子,如今只需用心答题便是。
考场寂静如常,有些考生因得了所谓的‘真题’在洋洋得意,毕竟是事先已把答案给背了下来。有些全然不知情的,只想着自己苦苦专研经书,又用心揣摩考题和主考官的意向,当看到这些考题时竟是一点也用不上,不禁暗下苦笑。
殿试接近尾声,主考官陈介山和副考官梁仲文同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方从贡院西侧回来,西侧有一个大棚,棚内架起几口大锅,锅中常备的是防疫凉茶。
只是这凉茶,它既不凉,也不是茶,而是一碗防疫汤药。
可不是,殿试历来设在春末夏初,此时的天气正适合天南海北的举人。
然,春夏之交易传时疫,而考生聚集,有一人生病便会传倒一大片,这将直接影响殿试的选士。
故而,两位主考官令人买来甘草、金银花、夏枯草、桑叶等草药来熬汤,令进场的举子必然得喝上一碗,以防万一。
申时,陈介山和梁仲文联袂到试区巡视,一切如常之后,陈介山独自登上考楼歇息片刻。
这时,太阳有西沉之势。他忽见一大片乌云橫生,霎时,凉风已迫近,他的心头顿时生出萧瑟凛然之感。
如今年岁渐长,他最是见不得高楼风雨欲来的情景。
是啊,他怕登高望远久矣。
登高望远,易思故。
他害怕想起恩师的面容,他愧对兰台门学。
朝廷愿意启用他,他却宁愿终老山林。
至今,他也想不明白,御史大夫萧守为何会推举他为本次殿试的主考官。
思至此,他的心绪更加低落,如今朝廷之上,还有几人是兰台门人。
就在这时,风已飒然,雨势迫在眉睫了!
次日清晨,御史台中。
御史大夫萧守一声不言语,从公案起身,来到窗台前站着。
晓光之中,御史中丞严宣走了过来。
“大人,出事了!”
萧守摆了摆手回到案前,信手整理着案上文书,问道:“何事惊慌?”
“殿试考题泄露。”严宣绷着脸,“事已传到丞相处。”
萧守胡须已白,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儒雅,他温和地一字一顿道:“可知是谁泄露的?”
严宣忽然站起身来,目光一凝,“尚未查清。”
话落,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案上,“阅卷官发现多名考生答了一模一样的策文,几番盘查之下,才知道他们是从市集之中买来的预测题。”
萧守瞟了一眼纸张,果然纸张上还是那道“自诚而明谓之性”,题目之下就是相对应的一篇策文。
他温和地盯着严宣,痛心道:“是本官举人不当,理当写一封陈罪的奏章上递陛下。”
“大人,您这是何苦,这本就与您无关。”严宣冷静下来,虽是这样说,但他也明白,此次殿试出了问题,丞相必然会追究责任。
首当的定是正副两位主考官,其次便是推举主考官的人。
严宣冷静下来之后,便觉其中的蹊跷。
当然,身在其中的陈介山更是心生冷汗。
因为,他不知道是谁要陷害他。
是御史大夫萧守,还是当朝丞相岑利白,抑或是他人。
泄露考题的事他是不屑做的!因为他是兰台门人。
想当年,兰台门生纷赴兰台山,他们讲周公,讲大禹,谈尧舜,论黄帝,高议阔论、竞相献策,是何等的风光。
却不想,如今自己却落得个不清不白的下场!
……
殿试结束的那场雨,一下便是十多天。
宋玄坐在窗台前,侧耳倾听细雨淅淅落下的声音。赵怀信在屋内走来走去,没个停息,裴希还躺在床上养着病。
殿试结束之后,裴希还是如往常一样病了,只是初初时不大在意,却不想反复折腾了好些天。
“你们说这殿试何时出个结果?”许久,醒来的裴希开口问道。
赵怀信来到他跟前,叹了一口气,“现在还没个通知,我只是听说殿试结束之后,官差来捉了好几个举子进大牢关着。”
“现在尚未放出来呢,听说是考试作了弊。”
裴希闻言暗暗庆幸,当初并未将那份预测卷的策文照搬上卷,不然以他的情况,估计得病死在牢中。
宋玄上前,递了一杯水给裴希,关切道:“可好些了?可要让章宝再给你煎两副药。”
裴希摆摆头,“不喝了,扶我起来走走罢。”
他又看向外面,细雨不绝,惋惜道:“若是天晴了,到外面走走也是好的,在屋内没病都憋出病来。”
“可不是,”赵怀信顺口道:“你这些天病着,却是不知外面的事,外头的举子把本次殿试的事儿都传疯了。”
“说是主考官泄露考题。”
“然后呢,可有关于咱们考卷的结果,是作算,还是不作算?”裴希放下水杯,接连问道。
宋玄和赵怀信一同摇头,忽然,赵怀信说道:“听闻广陵解元吴乐庆的消息最灵,他可是有亲戚在朝做官的。”
“对了,昨天他的书童给我们递了请帖,说是今日午时,他要在望江楼请客。”
话落,裴希当即掀开被子,准备穿鞋袜。
宋玄赶紧将他按下,“昭明,你这是?”
“快到午时了,咱们也去望云楼看看,或许真的能够知道殿试的事情。”裴希提议道。
宋玄摇头苦笑,只好吩咐伍彦和章宝去雇马车。
望江楼位于洛阳东侧,这边风景独好,是洛阳有名的望江大楼,自是别处酒楼饭馆所不能比拟的。
马车辘辘前行,挑开车窗帘子的宋玄,他忽然看到许久未见的甘宁。
此时,甘宁正在街尾卖馄饨面!
“停车。”
宋玄唤停马车,辞过裴希和赵怀信便独自去找甘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