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尾,大榕树旁,甘宁正在简陋的棚子里和面。
棚外还在下着蒙蒙细雨,好在天边泛出白白的亮光,细雨有停歇的征兆了。
这会街上来往的人不多,面摊前只摆了两张方桌,几条长凳陈列期间。顾客亦只有一两个,走了就没了。
宋玄来到摊前,甘宁正用大铁勺搅拌汤底。
“摊主,来一碗馄饨面。”
“当啷”一声,甘宁抬眸看到来人,蓦地一笑,“稍等。”
说罢,甘宁开始埋头擀面。
宋玄独自坐着,隔壁的客人已然结账离去。空空然的面摊子,想来是没什么生意,用甘宁的话来说,不过是混口饭吃。
在殿试结果没出来之前,他唯有日日上街摆摊。不然,若是不中,连回乡的盘缠都拿不出来。
案板切面的“咚咚”声将宋玄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向正在将面条下锅的甘宁,“今日吴乐庆在望江楼宴客,你可去?”
甘宁捞起面条,再将包好的馄饨下锅,顾不得抬头,“不去,天色尚早,我这摊子得到了傍晚才收。”
馄饨熟了之后,他将其捞起覆盖在面条之上,再浇入两勺浓郁的汤底。
“多撒点葱花罢。”宋玄含笑。
甘宁“嗯”的一声,抓了一小撮葱花撒入馄饨面当中,瞬时葱香四溢。
宋玄挑面入口,甘宁拖了条小凳在他旁边坐下。
“真的不去?听闻吴庆乐有殿试的消息。”
话落,甘宁正在擦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既然有人请客,那咱们还吃什么馄饨面,走罢。”
说罢,甘宁开始收拾灶台。
宋玄转脸一笑,“这馄饨可真香,公节你可得等我吃完这碗再走。”
……
宋玄和甘宁赶到时,望江楼已早早满坐着今科应试的举子。
幸好裴希和赵怀信给他们留了座位,两人入座之前,宋玄便见吴庆乐坐在上首主位。
今日,吴庆乐穿着一袭紫绸长袍,手里拿着一把玉坠儿香木折扇,扇子从容开合。他笑容满面,可比宋玄第一次在王府见到他时气色好太多了。
料想,是他这段日子在举子之中积赚了不少威望罢。
吴庆乐轻摇折扇,一本正经道:“本届殿试考题泄露,不日咱们应当就能收到重考的告示。”
“重考?”在场的举子议论纷错。
吴庆乐要的就是这局面,这会,他将折扇一抖展开,提声道:“不错,上回的殿试不作数,不然对咱们这些不作弊的考生岂非不公。”
在众人点头附和的同时,也有人提出疑问,“听闻主持殿试的主考官陈大人已被收押大牢,这回又是谁来主持殿试?”
此话一出,他们聚会的一楼人声沸腾了起来。
“诸位仁兄贤弟,稍安勿躁。”吴庆乐从容地收起折扇,当胸一拱,笑言,“听闻,此次丞相大人推举了王渊之先生前来主持本次的殿试。”
宋玄闻言心神一震,原来是他。
相较于宋玄惊讶过后的平静,其他举子更为震惊多疑。
“吴兄,这王渊之又是何人?”
吴庆乐面带敬重,说道:“当年,兰台门学的顾丞相和王渊之先生可是咱们赵国最为德高望重的人。”
“兰台门学?吴兄,你身在洛阳,可否与咱们说道说道这兰台门学?”一位举子好奇问道,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就在吴庆乐欲高谈阔论时,一个清冽的嗓音陡然出现,“何人在此讨论兰台门学。”
宋玄循声过去,只见一位贵公子从楼梯间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件明黄儒衫,腰系和田玉佩,足登云鞋,手里随意持着一把折扇,神色倨傲。
他的出现,楼中举子虽有疑问却未发声。如此穿着打扮,如此气度,在洛阳城里必然是他们不敢得罪的人。
此刻,吴庆乐忙趋步过来,打躬作揖行礼:“见过岑公子!”
此言一出,楼中的举子有几个总算是知道来人是谁了。
在洛阳能够被人恭敬地称为岑公子的,唯有当今岑丞相的嫡长子岑晏清。
“哦,你识得我?”岑晏清双目睥睨,不疾不徐道。
自然是不熟识的,吴庆乐不过是想攀个交情,未曾想岑晏清竟当众拆穿他。
吴庆乐的脸色不复从前那般有神气,竟泛出几缕羞红。
岑晏清来到众人之间,从容铿镪道,“殿试重考在即,你们与其聚众论事,还不如埋头钻研,莫要犯了忌讳。”
言罢,他“哗”地一声抖开了折扇轻轻地摇着,这才踱步离开。
吴庆乐尴尬无言,在楼中结账之后,他就悄然离开了。
不少举子得了消息,也匆匆赶回去温书。当然也有不少的举子留下来品茗闲谈,一如宋玄那一桌。
赵怀信能言善道,一会便和其他举子打上了交道。
“方才那位贵公子是?”赵怀信疑惑地询问在座的举子。
会稽郡解元陈子高一指洛阳城南丞相府方向,说道:“他就是丞相府的公子岑晏清,若是能和他攀上交情……”
剩下的话陈子高不再明说他们也懂,特别是殿试过后职位的安排,若是在朝中有人推举自然是不同的。
宋玄闻言,想必方才的吴庆乐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罢。可见这马屁是不能乱拍,一不小心拍在马屁股上可就不妙了。
甘宁似乎对朝臣的事并不感兴趣,反而问起了兰台门学,“陈兄,你可知兰台门学的事?”
此言一出,陈子高被这话噤住,忽然一阵风从楼外吹了进来,竟使人生出一股寒意。
良久,他才回神,喃喃道:“不可说,不可说。”
众人心领神会,便转移话题。
他们这一桌的话语方停下,旁边桌案的举子却吵了起来。
宋玄手持茶盏,无意之中便了解了个大概。
“咱们这一届真倒霉,一时之间要考两次殿试。”一个举子抱怨道。
“只要有真才实学,再考一次又有何难。”
“李兄天资聪颖,定然能一举高中。李兄啊,你可是咱们郡的解元,往后高升,可得关照关照我们。”
一句不知真假的笑语竟引来了沉着愤慨的声音,“新帝登基,广纳贤才,你们尚未科举入仕,便想着结党营私的事。”
说此话的人正是颍川郡的解元,荀于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