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出使齐国?”武后再问一遍。
朝堂之中仍旧是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息。
到了这紧要关头,果真是无一人有站出来的气魄,满朝文武,尽皆是一些酒囊饭袋。若是那人还在,这种时候他必定会挺身而出,临危受命吧,她暗自想着。
想到他,不禁失神片刻,目光横移,遥遥望见殿外白玉桥上那道被守卫拦下的身影。原本就颇是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微妙复杂起来。
虽然他不在了,但他的孩儿还在呢。
景歌被挡在殿外,不准靠近,因为他没有按时入殿,也不曾穿着正式袍服,不合礼法。
“快让开,别挡着本殿下去上朝。”景歌说道。
“侯爷,司礼监的大人说了,请您回去穿了朝服再来。”守卫说道,他认得景歌。
“回去换完衣服逼都让别人装完了。”景歌小声嘀咕一句,颇有些无奈,先前竟然没想到不穿朝服会被挡下来。
“看在本殿下这么帅的份上,你再去禀报一次。就说我有急事上奏。”景歌继续说道。
武后隔着珠帘看着他在跟守卫扯皮,一副在街边闲聊的样子。
她很不喜欢景歌,甚至有些厌恶。不是因为性情和所作所为,只是因为他是那个人和别的女子所生的孩儿。多年来,她一直无法释怀。
这种情绪很难描述。
他像极了那个人,也继承了他母亲的阴险狡诈。两种极端矛盾的性情融合在一起,却也不太显得突兀。
“让他进来。”武后低声吩咐道。
旁边的太监小跑着出去,武后也回过神来,收拾好情绪,这种时候,还是国家大事更为重要。
小太监还没跑出殿外,正殿门口处已然转出一道人影,凤钗玉环随着步子轻微碰撞,叮铃作响。
“孩儿愿持节符国书出使齐国。”在一片死寂中,她轻声说道。
百官闻声尽皆微微侧头,用余光寻觅开口说话之人。
只见正殿门口处,一个女子身着凰袍羽衣,头插凤钗,长身玉立,形若惊鸿,面如圆玉,徐徐走进殿中,既威严又不失温婉大度。
“长公主殿下?”
“公主还请退出大殿。”有司礼监的人上前阻拦,朝会并非谁都可以随意参加。
李曼并不答话,只是淡淡看了来人一眼,径直向前走去,或许是摄于她的气势,那人愣住了,不敢继续阻拦。
“孩儿乃是大秦长公主,如今正值危难之际,理应为国分忧。齐国之所以会举兵,是因王子公主在帝都遇害而起。虽说这是西凉的阴谋,可若是派其他人前去与齐王解释,总归是缺少说服力。而我与遇害的王室身份相当,足表我大秦诚意。所以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她立于殿中,朗声说道。
武后站起身来,盯着下方的李曼,好半响后才开口说道:“你可知道此行艰险?并非去与齐王说几句话那么简单。”
“孩儿知道。”李曼抬起头说道,她又不傻,其中艰险怎会不清楚。
“那你,不害怕吗?”武后看着她问了一句,平日在宫中也极少见到她,她的生母早已去世,每次碰面时,她也会以孩儿的身份恭敬地向自己行礼。
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交集。她很低调,低调到常常让人想不起有这么一号人物。
“害怕,但我身为大秦公主。努力去庇护子民,使他们安居乐业,免遭战祸侵扰,是职责所在。”李曼平静应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武后目光扫视全场,殿中有着数百名官员,有着王长子,三王子,四王子,还有自己的亲子李启。
可他们之中并无一人有站出来的气魄,更不会有人想着那些大秦的子民。
“好,谁愿意护送长公主前往?”武后问道。
大殿之中还是一片寂静,先前没有人愿意当使臣,现在也没人愿意护送她前去。当使臣和护送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一样危险么?
“呵呵。”武后怒极而笑,台下低头的众人不仅没有表态,连丝毫愧色也不曾有。
特别是剩余的几位王子,看见李曼主动要求去齐国后,身为男儿,不仅不觉得羞耻,甚至还闪过喜色,当真是冷漠得让人发指。
“臣愿护送长公主殿下前往齐国。”一身青衣的景歌终于走进了大殿,站在李曼旁边。
“你?此行太过危险,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李曼诧异地回过身,看见是景歌,当即低声说道。
他是大元帅唯一的子嗣,怎能让他身涉险境。
景歌微笑,并不答话。
“好呀,就派他护送。”李启看见是景歌主动要去送死,一时间开心得忘乎所以,当下大声说道。
“闭嘴。”武后冷冷呵斥,心中对他的失望已经到达了极致。他哪里有半分王族的样子,既愚蠢又残忍,莫说是和下面站着那两位相比。即便是相较于剩余的王子,他也远远不如。
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如此的憎恨那个女人,爱屋及乌地连他儿子一同厌恶。只不过是在嫉妒罢了,嫉妒她无与伦比的天资,嫉妒她什么都不做就牢牢套住了那个人的心,好像她拥有的一切都比自己的要好那么多。
连儿子也是。
“就以长公主李瑶为国使,飞扬候景歌领三千城卫军精锐护送前往齐国,准备好即日启程,退朝。”武后宣布道,她不想在这殿中多呆。
景歌在朝会散后第一时间走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看百官一眼。
出了未央宫,候着的千雪迎了上来。
“怎么啦?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千雪奇怪地问道。
“也没怎么,就是风头叫人出光了,李曼那妮子竟然抢在我前面说要出使齐国,好亏呀。”景歌愤愤地说了一句。
“哎呀,殿下你真是...”千雪一脸无语地笑了起来。
“他们已经在准备了,想必很快就会出来,这次回来也还没见到母亲,我们快回家一趟吧。”景歌说道。
“夫人已经知道你回来,让你不用回去,她自会从府中过来送你。”千雪拉住他说道。
不多时,未央宫宫门大开,武后亲自领着百官从中走出,三千披坚执锐的城卫军也集合完毕。
“千万小心。”武后拉着李曼的手,最后这般轻轻嘱咐一句,把她送上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景歌和千雪站在宫门外的街旁,出使护卫军中的一众将领走近下马。
“参见侯爷,请侯爷下令。”
“起身吧,列队护住长公主殿下出城即可。”景歌说道,这三千城卫军中好手如云,又是在帝都之中,不会有什么危险。
“咦?赵贤公公也在?”景歌有些诧异。
“是的,武后娘娘命老奴一同前往,保护殿下和公主。”赵贤点头说道。
“那公公就呆在公主旁边吧。”景歌微笑着说道,赵贤是武后最为信任的心腹,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王境强者,有他相助,此行会安全不少。
“是。”赵贤应声退去。
“夫人来了。”一旁的千雪轻声说道。“殿下你先跟夫人说话,我去稍稍准备一些东西。”
帝都离齐国有数千里之遥,又是一路漫长的奔波,她作为照顾景歌的剑侍,自然是要准备一些用得上东西。
一辆简朴的马车驶近,驾车的是公孙羊,车停下,兰姨掀开帘子,景母从车上下来。
“娘亲,恕孩儿不孝,未曾归家请安。”景歌赶紧上前行礼,略有些愧疚。
景母神色平静,一如往昔,她微微笑着扫了一眼宫门处年纪与她相仿的武后,伸手拉住景歌。
“多礼,男儿志在四方,本就应当以国事为重,回不回家的有什么关系。”她说道。
“孩儿知道了。”景歌点头应道。
景母理了理他的衣领,抬手为他稍稍梳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
“这把战剑,跟随你父亲多年,虽非什么神兵利器,但也足够坚韧锋锐。”景母从兰姨手中拿过一把宽刃长剑,握住剑柄抽出些许,剑身上反射着幽幽青光。
“今日交到你手上,望你能如父亲那般,以安定天下,守护大秦子民为己任。”她看着景歌说道。
在场的人不禁为之动容,明知道自己儿子将赴险境,也无丝毫柔弱的言语,只是为他整衣挂剑。
景歌双手接过,认真而郑重地点点头。
“去吧,无需记挂家里,想来你也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些带着路上吃吧。”景母又递过一个包好的小盒。
“景歌,我...”玉珏先回了候府,如今跟着景母一起出来。
“你呀,就在府中养病,身体都还没养好,就别到处乱跑了。”景歌知道她的心思,以她的性子,肯定是想跟着一起去的。
“好吧。”她弱弱答道,知道自己跟着只会给景歌添麻烦,也不强行要求一起去。
景歌回过身看向未央宫的方向,武后目光望着别处,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上官君月本想过来跟景歌说几句,然而见到玉珏后,也就打消了这几个念头。
“景哥儿。”
护卫的队列已经齐整,正当景歌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卫子杰的声音。
“嗯,好久不见。”他微笑着打招呼,卫子杰和孟伦来了,却不见关世聪。
“阿聪被他老娘按在家里了,出不来。”孟伦解释道。
景歌点点头,想必是他爹娘怕他要跟着去,故此不敢让他出门。
卫子杰扫了一眼四周,诸多大人物都在场,也不敢造次胡乱说话,只是贴近景歌低声说道,“景哥儿,姐姐让你带上刀锋和五十影卫一起。”
影卫是卫家最高级别的护卫,实力高深莫测,具体人数有多少鲜有人知。不过景歌估计总数不会超过一百几十个,五十个恐怕已经是卫子夫能调用的全部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有些感动,无需言语,足见情谊。
“景哥儿千万要小心,可别让我姐姐守寡了。”卫子杰拍了下景歌肩膀说道。
“杰哥儿你这乌鸦嘴说的什么说,那些宵小之徒怎能伤得了景哥儿,根本不用太过担心。”孟伦在一旁道。
“对呀,千军万马也休伤我分毫。”景歌哈哈一笑,说道。
景歌翻身跃上马背,策马行到卫队旁下令道,“出发。”
“等下,我要跟姐姐一起去。”未央宫中跑出一个少女,脸色憔悴,头发散乱,眼睛还带着些许红肿。
李瑶闻声当即拉开车帘,探出头来。
“你又在胡闹什么。来人,把她拿下。”武后颤抖着厉声喝道,显然一见到她就气恼到了极点。
“母后,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也是大秦公主,瑶儿到齐国去给他儿子女儿偿命。齐国也就没有理由攻打我们大秦了。”李瑶跪倒在地上泣道。
武后闻言愣了半饷,她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儿,许久没起过波澜的眼睛终究是蒙上一层薄雾。
“好,你去吧。”她轻声说道。
她的心,有些痛,也有些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