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庚大笑:“怎么不可?顺带再请皇上表彰他,并以他为天下税使之表率。”
赵世卿无语道:“天下若没税使,又哪会处处民变?不早就歌舞升平了。”
“好啦,象贤你不如多考虑眼下的事,再想想我说的可有道理?”
赵世卿想了一阵,道:“我会权衡的……”
当朱庚在劝解赵世卿之时,
在启祥宫的朱翊钧,正从案上那堆奏章中,抽出两份重新研读。
田义、陈矩四人,莫不安安静静的等着,阁中一时鸦雀无声。他四人中,数刑锐年纪稍轻,田义和陈矩一个66一个61,年纪都不轻了。
他两属于正统出身,所谓正统,乃内书房读书,结业后多进文书房,从‘写字’做起,到管文书房,提督内务,再升秉笔,田义和陈矩莫不如此。地位之清华,亦如高第的词臣,入阁参机务之前,多只有在翰林院养望的资历,绝少与外廷交接的经历。
他们即便这般得皇上信任,但也从不敢恣意窃权蒙蔽,司礼监规矩严谨,他俩在其位,无一事不是谨小慎微。内官虽是朱翊钧亲近之人,但他对臣下的猜忌太深,‘自己人’同样如此。而且常置气,一置气就以小罪杖死宦官宫人,天子之权又不能如两祖之威,所以终日与科道争闲气,到后来干脆连本章也留中不发。外官疏通,司礼监再怎么‘乞简发’,也一概不报。
在某些方面,司礼监与内阁颇为相似,他们并非内朝的决策之人,只是作为参谋,和章疏流转的必要环节罢了。皇帝怠政自宣宗起,而君臣悬隔,情意不通,早成常态。
但朱翊钧唯独对魏进忠却莫名信任,毫不怀疑其所作所为。
看了许久,朱翊钧忽然开口问道:“进忠今年上缴东裕库的银子有多少了?”
他并不具体指问,陈矩想了下,便回道:“今年山东花税已陆续缴进二十万两,另外还添一笔陆饷,此一项再进二万两;还有引税,则参照太仓所设,每船计年抽80两,此费作为山东海防三大营的专项饷银。”
“嗯……”朱翊钧点了点头,又问道,“进忠现在司礼监是什么职级?”
“呃,”陈矩稍一愣,田义接过话来继续:“进忠现在还是奉御,不过臣以为可以再升……”
“升什么好?”
“司礼监右监丞吧,提督青岛港海关,加乾清宫管事牌子?”
朱翊钧想想便点头应了:“就依你说的。另外,他督税山东依然不变……以后山东每年的上缴数,就改为定额吧。”
“那以何数为例?”
“以今年的为率。至于其它……”朱翊钧停顿了一下,又拿起赵世卿的奏章看了会儿,道,“与钱粮有关的,一同下部议再定夺。”
陈矩应下,后又问道:“万岁爷,申公等人所请苏松减赋一疏……”
“知道了,”朱翊钧回道,“同样该部知道。”
许久没说话的成敬开口道:“万岁爷,臣一直有一疑,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翊钧交代完了近日堆积在他案头的待批奏疏,只觉得乏了。但成敬开口,还是勉为道:“准了。”
成敬又沉吟了片刻:“浙江税使刘成是去年顶替了孙司礼,兼管苏松常镇四府税务,进忠又代替刘成管理四府税务。臣只是想,内廷财用艰难,万岁爷辟天地之藏,广市舶之税,所派中使,岁不下十数人,但进忠是表现最优异的一个……”
田义道:“是啊,进忠任山东矿税使,也仅仅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光凭一个青岛港就能比以往增加一倍的收入,这还是取消了包税,以及对行商坐贾的加税……”
“那你们的意思是什么?”朱翊钧看着两人道。
“臣的意思,”田义接着道,“江南的稳定,关系国家每年的赋税征收,以及岁造缎匹的进解。既然进忠能干,不如也将临近浙江的矿税之权一并交与进忠打理。孙司礼年纪大了,在苏杭久已,又以暇日重修西湖,办事且不扰民,深得东南民心。臣以为苏杭织造依旧归孙司礼提督,宁波、太仓两处市舶归刘成提督,而浙江矿使刘忠就另派用途。”
田义曾与孙隆一道,配合默契约束江南税使十分成功。刘成曾任司礼监文书房官,万历二十七年奉旨征杭、嘉等处渔课,并提督浙江市舶司,刘忠是万历二十六年就来浙督理矿税。榷税中使,分督于诸省,唯有浙江所差驯谨于民,不甚扰。
朱翊钧听后依然沉吟不语,田义则继续劝说道:“刘忠开矿浙江观海、孝丰、诸暨等处,臣也大致统计过,这些年浙江榷税使的进项,刘忠除进石青料之外,进银三万余两,金12两,铜钱1200千,计四年时间。刘成在三年间,进银三万二百两,孙司礼三年共进银九万一千两,解进袍缎4400匹,土物二十箱。就以银计,这四年间,天下最富庶的苏杭两地,共解进十六万两……”
“没错,”成敬也道,“而进忠仅仅两年时间,就解进三十万余万两银,不包括其它土物等。还有太仓市舶司,今年虽无解进,但明年,保守估计都有十数万两白银进账,何况太仓市舶的重开,本就该归于进忠的功劳。”
朱翊钧多少还是有些松动:“知道了,等朕再斟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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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进忠尚且不知自己又要升职升官,
但京城之中的任何风吹草动,他却是最先知道。
公文递送有八百里加急,但都比不上锦衣卫特殊的传递渠道,正是因此,总能让他快人一步。
“你听谁说的,苏杭织造,万岁爷有意找人替代孙司礼?”魏进忠听刘时敏说起,十分讶异。
“当然师傅说的!”刘时敏瞪他一眼,“师傅的话难道还有假?”
“不是,俺不是这意思,”魏进忠只好辨解道,“俺只是疑惑,凡事总要讲个缘由吧?”
“其实鲁保这人吧……你难道不熟?”
“你问俺熟不熟?御马监的?”问得魏进忠一头雾水。
“是啊,御马监少监,万历二十八年,他在获得掣卖两淮余盐之权后,又上疏皇上,奏请兼督浙直的织造。”
魏进忠眉头一皱:“他莫不是疯了?要不怎么会觉得他能代替孙司礼?”
“说的就是,想来是看孙司礼年纪大了不喜事。好在当时有个礼部侍郎,叫郭正域好像,就上疏驳斥说‘织造乃矿税之别名’,说他督织造是假,征矿税是真。”
“哼!”魏进忠轻轻哼了一声,“万岁爷对他什么态度?”
“不敢说往后会不会让他带征苏杭织造,”刘时敏看了看他。又道,“你在苏州这等大手笔,其实孙司礼都清楚,但他并未说半个不字吧?要是换了人,恐怕就不好说了。至少你现在所实行的缎匹到局用印方能发卖,就无法执行了。”
“是……”魏进忠眉头越皱越紧,他计划的使用印标,是为征税之便而定。要是更换了人,保不准规矩就变,恐怕连老潘这样的大机户都保不住,光每年的徭役就会让机户疲于应付,甚至倾家荡产都不在少数。而他目前的增值计划中,机户是重要的一环,只有民织繁荣,他才能多征到税,而非以往那样杀鸡取卵式的滥榷。
“你说俺该怎么办?”
刘时敏道:“因为你还不好提这事,毕竟你又没提督织造。以我看,你不如学学孙司礼,同当地的府院多打打关系,做几件事,让他们能为你说话就最好。孙司礼就是这样,得江南士民之心,他辞兼税使之任时,虽然议榷非民情,苏杭之民却唯恐失之,人都说孙东瀛甚孚人望啊。”
魏进忠心思若有所动:“你说具体的,要怎么做?”
刘时敏又拿出密报,指着上面的几条消息道:“皇上让部议的几条,都与你的奏疏有关,还有杨抚台的奏请,其中有东三府的金银铁课,屯田之议,户部是从了你的奏请。”
“杨镐还奏请了什么?”
“他主张削减山东特供辽东每年十五万定例银,以山东六府一百四州县的均徭力二差银代之。”
“这怎么解释?”
“山东六府原有额定里社有六千三百有奇,每年均徭力二差银有六十余万两。杨抚台的意思,往后输辽东的定例银就从每年六十万两的徭银里出,不再另行加派于百姓。但又有个问题,东西各三府,里社数相差无几,但是办纳的徭银却是相差了三十万两呢。西三府一年四十五万两,而东三府只有区区一十五万两。”
“哦……”魏进忠听明白了,“那相当于为山东蠲免赋役,可既然相差如此之大,蠲免额又怎么分?”
“正是这个问题,黄抚台的意思,尽量考虑减西三府的养马之役,两人因此有些争执。”
“这户部也同意了吗?”
“同意了啊,师傅也说,因为考虑到你的奏请,青岛港每年供自在、安乐二州各五万两白银。这样户部应该也能减轻些负担吧。”
魏进忠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想了想道:“俺问个问题啊,你知道辽东镇每年岁入大概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