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校长没有走多远,黄寅江就追出来,黄校长说:‘那里又没有肉吃,去干啥?’。儿子可不听他的,就跑到他前面去了。黄明生家没有多远,也就是两三里地。到了那里,黄明生家正在烙绿豆粉。最后一张都起锅了,正在收拾东西。
兄弟俩见了面,黄明生抱拳说:‘拜年,拜年’。黄校长说:‘年在你们这里哟!’。黄明生问:‘是哪阵风把你吹上山来的?就你们两个’。
黄校长说:‘妹子不是在山上吗?,老何到湖南去了,就剩下龙生,腊梅,还有两个尼姑师父,五个人五个姓,还不是一家人,所以我们就一起上山来,一块儿过个闹热年,除了我们这一家,老赵小陈儿和陈玉珍都来了。山上山下,有十来个人呢?’
黄明生说:‘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吃饭吧!,难得聚在一起。就吃绿豆粉,好好弄点儿臊子,把庙上师父也请来’。黄校长说:‘请什么客哟!,碗都不够呢!’。
黄明生说:‘既然我说请了,自然有所准备,旧碗还有几个,前几天又买了八个新的,加一起不就够了。庙上的师父,她们吃素,她们自己带碗来也行’。黄校长说:‘那好,我就去叫他们’。
黄校长才转过身去,黄明生就在后面说:‘可要给面子哟!’。儿子又要跟着回去,黄校长说:‘留在这里不好,少跑一些冤枉路’。儿子不干,父子俩就一同往回走。
到了永秋那里,老黄跟大家说:‘黄明生请我们吃饭,现在就去’。龙生说:‘我要收牛,还要喂猪喂羊,腊梅还要煮猪食’。黄校长说:‘猪食现在就熬,开了锅先放在锅里,回来再喂!;龙生你现在就去收牛’。
永秋问:‘准备了几盘、几碗呀?’。黄校长看她是在故意笑话人家,他就说:‘山里的人,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还几盘几碗呢!,吃绿豆粉,都去。这地方,隔几里路才有人家,这个面子是要给的呦!’。
老黄又到师父房里去请妙常,妙常说:‘老去麻烦人家,那就麻烦到底吧!,我和妙云自己带碗去!’。妙常师父把碗放在布帒里,就和大家一起走了
不论什么样的人家,年都是要过的,但过法不同,除了东西,还要有好心情。老黄家虽然有了东西,确没有好的心情,劳作一年,日子还是紧巴巴的,有什么好庆贺的呢!,大家难得相见,吃碗绿豆粉,图过热闹吧!。
到了黄明生家,黄师娘从背篼里,拿出年货,交给黄校长。还有一挂鞭炮,交给了陈玉珍。永秋说:‘吃饭前放吧!’。
黄明生家里,把妙常师父和妙云接到屋里,她打量着妙云,她不理解,长得白白净净的一个大姑娘,怎么会出家呢?。
过了一会儿,龙生和腊梅来了,锅里的水也开了,只听得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小孩们都叫嚷着,过年喽!过年喽!,永秋说:爆竹一声除旧岁,老赵说:快把新桃换旧符,黄校长问黄明生:‘不贴对联?’,黄明生说:‘不兴这个’。
绿豆粉端来了,大家趁热,呼噜呼噜地吃着,黄明生喊:‘吃完了就进去添,多弄点臊子’。他转过身来坐下对老赵说:‘什么都是假的’,他敲了敲碗说:‘这才是真的’。
有钱人家过年,要到十五才算完,穷人家过年,过了初三,就要忙活路,已经上山六七天了,陈玉珍和黄师母急着要回去,黄校长说:‘家徒四壁,有什么不放心的?’。儿子也吵吵,要回城里,他只好同意了。
老赵和老黄送走了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黄校长问:‘陈玉珍人不错,就在这里安家吧!’。老赵说:‘人是不错,只是我家里老人还在,也要先知会一下,相隔遥远,还是等等吧!’。
黄校长说:‘都住到了一个房子,少不了有闲言碎语’。老赵说:‘这个倒不怕,你看老何比我还大一点’。黄校长听出来了,老赵态度软了好多,他没有拒绝,所提的两点,也不过是托词。
黄校长说:‘这个永秋,过年都没回去,我看病也好了,好像有那个意思呢!’。老赵说,:‘你先与她家里商量,看家里老人家是什么想法嘛!’。
回到屋里,见永秋愁眉不展,黄校长就问:‘为什么事发愁啊?’。永秋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何一走,这个家就乱套了,烙了绿豆粉,就算过了年’。老赵说:‘人家妙常师父不也是这样?’。
永秋说:‘她们吃斋饭,能弄出什么花样?,没有酒肉不成席呢?,现在又该买米买糠了,老何不在,家里就乱套了’。
黄校长看出来了,老何不在?,永秋是心烦意乱。老赵说:‘不是还有龙生,腊梅吗!,妳要是回重庆去了,他们还不是一样吃饭喂猪’。永秋说:‘话不能这样说…’。
他们正说的话,妙常师父出来问:‘今天何施主能不能回来呀?’。老赵说:‘都盼他回来,没有他还真不行呢!’。
妙常师父说:‘过几天人家修庙的就要来了,实际上是他在筹划,永秋只管帐,缺了他还真不行呢!’。
黄校长说:‘预计就是今天,我们等一等,不回来,我们就回去了,不等太阳下山就要走’。
妙云站在耳房门口,她插不上嘴,她只关心会不会把妙青带来,他心里很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明确对老何提出,把妙青带来呢!。黄校长看穿了她的心思,就安慰她:‘会来的’。
现在没有事干,老黄就叫小陈儿一块去铡草,他说,‘我看草料不多了,牛和马都要吃,我们去铡草吧!,也算给他们分忧’。
两人到了院坝,铺开席子,抬来铡刀,就开始铡草料,他们现在才体会到,铡草也是很累的,铡完了草,腊梅就叫吃饭了。
大家进到堂屋,黄校长看了,菜是霉豆腐,炒酸菜,最近顿顿都吃肉,吃点儿素的也可以,但长期这样是不行的。黄校长说:‘开春儿了,菜下来了,要多做点花样,酸豆角,酸茄丝、什么都可以腌,豆腐也可做十来样,麻婆豆腐,炸豆腐,炒豆腐,你们吃不吃火锅啊?,做好蘸水;什么都可以用油炸,炸油条,炸油饼,炸洋芋片,红苕也可以炸,也可以炸素丸子。
永秋听不耐烦了,她说:‘你来做吧!,你能做,以后就来这里做饭吧!’。黄校长说:‘等老何回来了,我是要好好说说,哦,每天两个鸡蛋,熬点瘦肉粥,就算加强营养了?’。
永秋用筷子敲着酸菜碗说:‘正事儿都忙不过来,两头母猪,二十四个猪崽,六只羊,一牛一马一群鸡,弄得过来吗?,现在米吃不了几天了,还要去拿糠,麦麸酒糟,还有草料,都在都等着马回来呢!’。
黄校长知道自己说多了,就连忙说:‘吃饭,吃饭,’。他挂了免战牌。
下午磨苞谷,这也是一个累人的活路,永秋坐在那里添苞谷,由黄校长和陈老师换着推磨,推磨很累,一磨就是几十斤;磨完了,黄校长才开口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哇!’。小陈说:‘这是给猪吃的’。永秋说:‘给人刨食,更累’。
黄校长走到院坝里,他看太阳已经不高了,就叫腊梅赶快做饭,龙生在屋里听到了,就要去收牲畜。黄校长问:‘现在收回来是不是早了一点?,让牠们多吃一会儿吧!’。龙生说:‘冬天外头吃的东西少,还是回来喂吧!’。
正吃着晚饭,陈老师看门外,林子里有影子晃动,他说:‘可能来了’。他看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大声说:‘来了来了’。老何他们已经转出了林子,看着老何骑在马上,前面还有一个小师父。
听到外边儿嚷,妙常和妙云急忙走出耳房,见老何带着妙青回来了,心里十分高兴,妙云走到前面,在院坝中间,她把妙青一把抱了下来,妙云拉着妙青走到妙常前面介绍说:‘这是师姐妙常’。
妙常打量着妙青,白白净净,好像不止十三呢!;妙常说:‘快进屋,饿了吧!,吃饭!’。妙青皱着眉头说:‘师姐,不是午后不食吗?’。
妙常说:‘我们这里离县城远,要是上午走,到县城就下午了,要下午走,就晚上了,在庙里,我们是午后不食,要是出门,就要破戒了,阿弥陀佛,也许是菩萨的安排,师太在时就是这样’。妙云说:‘庙不同,规矩也不一样,走吧!,吃饭’。
老何那里围了一堆人,大家问长问短,黄校长说:‘洗洗吧!,先吃饭,吃完了再说’。老何说:‘不洗了’。
那边妙云正在给妙青打洗脸水,她打完了也给老何打了一盆儿热水端过来,妙云说:‘何施主辛苦了,来洗洗脸吧!’。老何看妙云很懂事儿,也就去抹了两把。
吃完饭,老何叫永秋去瞅一眼,看妙青吃不吃,永秋在那边耳房门口晃了一下,回来后悄悄地说:‘吃着呢!’。
老何说:‘那边戒律严,午后不食,一天两顿,早晨一碗稀饭,中午两碗稀饭,米粒都数得过来,稀粥都可以当镜子,我就是对着碗照了,才剪的胡子,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好几个都浮肿了,平常也不积攒点,这两年灾荒,就熬不下去了,十戒中的,不蓄金银财宝,是指不要贪财。修庙吃饭,哪样也离不开钱财,一点积蓄也没有可是不行。那边老师太、平时不注意积攒,有点东西就施舍出去了,救了别人,苦了自己’。
老何看了一眼妙常的耳房,他才接着说:‘小师父叫妙青,才十三岁,别看年纪小,修行的功夫还是很深的,我被教训了几次,比方行礼,要五指并拢,稍微弯曲,双手合十,中间要有空隙,表示佛的包容,心怀若谷,放在胸前,低头行礼,表示对佛的敬畏,对大众则是尊敬,友善。起程来这里时,和父母见了一面,还不愿意去呢!,真的是出了那个家’。
这时妙常开了房门,老何赶忙把话收起,妙常问:‘一路辛苦,那边师太可有话带来?’。老何说:‘没有,白云庵的情况,妳叫妙青给妳说,师太年迈,站都站不稳了,庵里只是苦无积蓄,度日艰难,化缘只能到三四十里外,化来点米饭,再回锅熬粥分食,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妳带去的钱,真是救命钱呀!,妙青来,是师太和大师姐商量的,叫我带她来,要她跟妳好好修行’。
师父说:‘她才十三呢!,请大家多多关照’。
老何没有见到腊梅龙生,就问他们干啥去了?,永秋说:‘一个煮猪食,一个喂马去了!’。老赵一直没有说话,他说:‘你回来晚一点,我们就进城了,陈玉珍和黄师母,她们上午才回去,家里事情太多了,就等你回来呢!,没有马、真不方便,好多事情都要马来办呢!’。
老何想起了什么,他一拍桌子说:‘嘿,我的马差点被人偷了,要是龙生去啊!,就难说了’。
黄校长问:‘是不是又杀生了呀?’。黄校长看到站在那边门口的妙常,马上改口说:‘师父经常教诲我们,哪能杀生呀!,是赶跑的吧!,要是真丢了,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哟!’。
龙生进来了,他一直站在后面,他说:‘今天我就睡在堂屋,烧一晚上的火,让火塘的火一晚上不熄灭,让大家睡得暖暖和和的’。老赵说:‘要得要得,我们都睡个好觉’。
老何惦记着他的猪,他问:‘不知我那些猪怎么样了?去看看猪崽吧!’。龙生说:‘都成了花猪,能走了,一天就是抢奶吃’。
看了小猪回来,老赵说:‘你心里的打算,真是深入人心呢,连龙生都能说出来’。老何拿出烟卷,递了一支给黄校长,他们就抽起烟来,他吐了一口烟说:‘吃不穷,用不穷,不会打算要受穷呢!’。
小陈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他也蹦出来一句话来:‘听说过了十五,县城就要修汽车路了,端午就来汽车’。
永秋说:‘哪有那么快呀?’。老赵接过话来说:‘不过就是挖土填土,要修起来也快’。永秋说:‘如果遇到石头呢?’。
老赵说:‘几炮就崩了,石头锤小了,铺在路上,一夯一压就平整了,然后老何的马车就能到重庆去了’。永秋笑道:‘路修好了,我就可以坐车回家了’。
黄校长说:‘重庆有什么好,到处都是人,房子是一家挨一家,院坝都沒有,哪有我们这里的风景,空气,人家写诗都写我们这里,没有写嘈杂,脏乱城市的’。
永秋说:‘你这个烂地方,还用写诗,什么诗呀?’。黄校长说:‘人家老何,老赵,都是从大城市来的,要叫人家说,你要真走了,不知要后悔几辈子,起码你的病养好了,你没觉得,我们这里的空气都是甜的呢!’。
永秋说:‘你说呀,有什么诗啊?’。永秋紧追着问,黄校长说:‘那我就说了,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七八座,八九十枝花。怎样,是不是写我们这里’。永秋说。‘只沾点边儿,没有那么漂亮’。
黄校长说:‘一开春儿,满山遍野都是花,是花的海洋,今后观音阁修好了,大殿的柱子用红漆漆了,青砖红墙,一进三层,不知有多美呢?,就成了山里的金銮宝殿了’。
老何说:‘那就改成,走了七八里,烟村有两家,亭台有一座,满山都是花,这更切合一些,写了它的荒凉,也写它的亮点,也写了它优美的环境,并预示着他美好的未来’。
老何叹了一口气,他说:‘再好,再美,也不能当饭吃,要在这穷乡僻野,打下很多粮食,那才是真美呢!’。
老何朝站在门口的妙常喊:‘妙青累了一天,早点儿睡吧!’。他回过头来对老赵说:‘明天你们下午走吧!’。
人散了,永秋和腊梅喂猪去了,堂屋又安静下来,只听到右边耳房的鼾声,和左边耳房传出的,很低的说话话声。
光阴似箭,转眼进了五月,就要过端午了,端午要吃粽子,昨天泡了糯米,其他东西都准备好了。过去端午吃粽子,都是别人包的,老何没有包过,他问大家包过没有,大家都说不会。老何就带着龙生到庙上去问,不会就找师傅嘛!。
到了庙上,见三个师父正在包粽子,老何说:‘三人行,必有吾师,你们就不用包了,拿到下面去一块包,我们的人倒是多,可是一个也不会,你们去教教我们,包好了一块煮,煮好了,把你们的提上来就行了’。
妙常说:‘往年端午,施主提来供菩萨的粽子不少,我们都吃不完,你们泡了米,我们就去给你们包吧!等我们包好了,妙云妙青就下来’。她问:‘你们包的粽子可是素的?’。
老何说:‘怎么,粽子还有荤的’。妙常又说阿米陀佛,她再不说话。老何说:‘我们只有糯米,枣都没放,蘸白糖吃,哎、一年四季,也就是端午有糖吃’。
老何见她们忙,就和龙生回来了,等了半天,不见几位师父下来,又打发龙生到庙里去看看。龙生一进庙,妙常知道他的来意,她说:‘我们还有一点儿,包完又要弄饭了’。
妙常笑道:‘若是管我们的斋饭,我们马上就来’。龙生老实,心想,包几个粽子,还要管饭。他老实里也有机灵,他没有直接说,只说我回去看看,看米下锅了没有?。就回来了。
老何听了,就上来找妙常,他说:‘师父,龙生年轻呢!,他说米下少了,还要焖一锅,你们看下去不下去呀!,拜师傅不容易呢!,他总是没有给你们磕头作揖’。
妙常笑道:‘不敢当,怕你们下面的碗脏’。老何马上说:‘我们腊梅每天洗得干干净净的,怎么说脏呢?’。妙常说:‘你们经常吃荤菜是不是?去年打了野猪,腊肉都做了几背篼,你当我没有看见。阿弥陀佛’。
老何说:‘我们弄荤的,都在我这边,决没有弄脏你那边的锅,哎呀,吃点荤的有啥呢?小乘那派就是吃荤的,喇嘛教也是佛教,不都吃荤呀!’。
妙常把双手合十,她说:‘阿弥陀佛,不要乱说,泡了多少米呀?’。老何说:‘也就是十多斤吧!’。妙常说:‘那么多,一个人要摊几十个呢!’。
妙常师父收拾好了,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妙云和妙青,‘收拾完了就下来,把我们的碗筷都带上’。
包粽子也没有多少技术,有的人一看就会了,腊梅包得又快又好,妙云也行,只有龙生和老何最差,包了几个都不行,还要叫永秋来数落,永秋说:‘算了,别耽误你们的时间,抽烟去吧!,学了半天还不会,你以后要承认,人不一样,各有所长,论力气,你不如龙生,论机灵,他不如你’。老何尴尬地笑着说:‘是,是’。
她们几人包粽子,要数妙青包得好,可惜小了,龙生说:‘还不够一口呢?’。
老何和龙生不会包棕子,就去抽烟,老何到了院坝,他点着了烟卷,他对站在门口的龙生说:‘龙生,吃了饭到城里去,请老赵和陈大姐来过端午’。
永秋在屋里说:‘过端午,跑几十里路来吃几个粽子,累不累呀?,我说下午,先到陈家沟,给我哥和小陈儿拿几个粽子,然后再进城,把粽子送到城里去,让他们自己煮,顺便也给腊梅家拿几个去’。
腊梅马上在里头说:‘不拿,不拿!’。永秋说:‘人家养了妳几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老何说:‘就拿几个嘛!,妳不回去就算了,不能恩断义绝,总得敷衍一下吧!,请陈大姐送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