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六月初九,宫里风云变幻。汉文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窦皇后宣布遗诏,命太子刘启继承大统,今日登基。
“今日朕登基,望众爱卿能遵从父皇遗诏,倾心倾力辅佐朕。”刘启初次坐上这个龙椅,就感觉身上的担子好像千金之重。
众大臣听皇上这么说,纷纷下跪叩首,表明心志。
之后,新皇上又颁布了一系列的新令出来。包括,遵从先皇遗诏,对民继续采取重农抑商,轻徭薄赋的政策,并下令将田租减掉一半;刑法而言,继续轻刑慎罚,实行“卖爵令”及“黩罪之法”。
人事任用方面,提拔太子家令晁错为御史大夫,在他身边出谋划策;而对之前先皇宠信的邓通,他原本就不喜欢,现在削去他的职位,将先皇曾赐给他铸钱的铜山追回,没收他全部家产,命他到街上要饭为生。
“邓通,你为父皇吮疮,深得父皇宠信。可是你处处与我作对,我可不是父皇,会所以宠信一个奸佞小人。”
刘启看着他不反驳,继续说:“你有此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朕命你交回矿山,查抄你所有的家产。但是,看在父皇的情面上,朕不会杀你,这只拐和这个碗给你,你可以到街上找到自己的位子。”
邓通跪在大殿之上,听着皇上对自己的判决,摆弄着手中的那只黑色猫头鹰的戒指,回想自己这一生。他一生荣华,到老了,竟未能保住自己的名声。而他最对不起的,可能就是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仓公了。
接过皇上赐的拐杖和碗,邓通走出皇宫,到街上一个角落里坐着。蜷缩在那里,他不声不响,甚至没有人可以看到他的存在。
“哈哈哈,先皇啊,人算不如天算。老臣,真的应了那个相士的话,因贫困饿死街头啊。”邓通看着来往的人群,看着周围喷香的食物,他竟没有一文钱可以买下这些食物。仰天长啸一声,他低下头,开始了自己的乞丐人生。
刘启向窦太后请过安,又去薄皇后宫里坐了坐。看她欢笑的容颜,刘启知道她没有孩子,只能在皇后这个位子上得到些许安慰。想起刻薄泼辣的栗姬,他又叹了一口气,走到她的宫内,看到她正在冲宫女发脾气,就掉头到了王娡宫里。
王娡正在看乳母喂饱后的世子,她看到皇上进来,马上行礼。皇上拉她坐在床上,恐她心中对美人一称不悦,向她解释道:“娡儿,朕今日初登皇位,薄妃跟我最长,我不封她为后,恐祖母怪罪。”
“皇上,您现在贵为一国之君,说出的话就是圣旨,不会有任何人敢违抗。别说皇上封臣妾为美人,就是再低的位子,又何妨呢?臣妾是为了服侍皇上才进宫的,又怎么会在意称谓呢?”
刘启看她这么善解人意,笑呵呵的,把她搂进了怀中。突然想起悦欣,他又问:“哎,对了,悦欣那个丫头呢?”
“姁儿将她带去了。”王娡说着,站起身,心事难掩。刘启走到她的面前,问她:“怎么,有心事?”
“皇上,自从姁儿进宫以来,除了在太医院的那段时间,还可以见她跑来跑去,还可以听到她的欢声笑语。自从你临幸了她,让她离开太医院,直至今日封她为夫人,我便再没有见过她那么发自内心的笑了。”
“朕又何尝不知呢?只是,朕真的是太喜欢你们姐妹了,我之所以一直留她在身边,只希望有一天,她能渐渐喜欢这里。”
“皇上,不可能了。臣妾之前所想与皇上无异,可是你看姁儿的身体,每况愈下。她每日对缇萦的思念,对自由的向往,让她每日以泪洗面。因为这四个皇子已经渐渐长大成人,她才不舍离他们而去。”
“那你教教朕,该怎么办?”
“皇上,臣妾会永远代替姁儿在你身边服侍你,求求你,放了姁儿离开吧,让她离开皇宫,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娡儿,让朕想想。”刘启说着,就从悦韵轩离开了。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姁儿进宫之前明朗的笑声,他也在想她每次诞下孩子,他都会想尽办法赏赐她很多奇珍异宝,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就算每次面对他,她都是笑容满面,可是他看得出来,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王儿姁。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伏霞苑,才刚进门,他便听到了他的姁儿爽朗的笑声。被她的笑声吸引进去,他看到,她正在听唐悦欣讲述关于缇萦发生的事情,讲到有趣之处,两人便笑成一团。
看到刘启进来,她马上带欣儿一起下跪请安。刘启马上扶起她来,拉着她的手坐下,问到:“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欣儿啊,她在跟我讲捉弄缇萦姐姐的事情。”王儿姁激动说着,突然咳出了两声,刘启在背后拍了拍她,示意宫女拿件衣服来。
王儿姁突然想起来,刚才公公来宣读圣旨的事,就问他道:“皇上,姁儿进宫比姐姐晚了许久,为何姐姐为美人,而姁儿为夫人呢?”
“怎么,你不喜欢?”
“不是,皇上恩宠姁儿,姁儿心知肚明。只是,皇上知道,姁儿身体每况愈下,更是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活。皇上如此封赏,姁儿恐怕没有宁日了。”
“哼,谁敢来打扰你?”刘启说着,脸上怒气毕露。看着正在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王儿姁,他突然问她:“姁儿,不如你和你姐姐一起搬来昭阳殿,这样你们姐妹也可以有个伴。”
“皇上,不必了。臣妾觉得,这里偏安一隅,幽静雅致,又无外人来打扰,甚好。”
“可是,姁儿······”
“皇上,臣妾······”王儿姁说着,突然很严重的咳了起来。她用手掩口,待摊开手掌,一坨黑血映入眼帘,她随即昏厥了过去。
“来人,请太医。”刘启焦急惊慌的将她抱到床上,让人喊太医过来。小悦欣往她口中塞了一粒药丸,让刘启喂她喝下一口水。
“你喂她吃的什么?”刘启在太医来之前问她。
“是娘亲让我随身携带的解毒药丸,可以缓解她体内的毒性。但是,这位婶娘已经不可以死而复生了。”
“乱讲,胡说,不会的,姁儿的病一定可以治好的。”刘启握着王儿姁的手,不敢相信。
正在他等太医的时候,董阳进来对他讲:“皇上,淳于缇萦求见。”
刘启听到这么名字,就像找到了救命仙草,马上对董阳说:“快请她进来。”
“娘亲······”缇萦才刚进来,小悦欣就跑过去,抱住了她。
“欣儿,你没事吧?”缇萦抱着女儿亲了亲,问她是否有事。
“娘亲,我没事。”
看女儿还是笑得很开心,那副鬼精灵的样子还在,就戳了一下她的脑袋道:“欣儿,下一次你要是再敢不言讲一声就私自下山,看我怎么罚你。”
小悦欣还是第一次看到娘亲这样冲着自己发脾气,就低下头,不再言语。刘启看她进来都没有看他一眼,心中烦闷,叫了一声‘缇萦’。
“缇萦参见皇上,吾皇······”
“起来。”缇萦还没说完,就被命令站起来。
“皇上,小女无知,得罪了,我这就带她回去。”缇萦说着,就转身要带女儿离开。刘启转身看着她的背影,大声道:“朕准许你离开了吗?”
缇萦听得这句话,停住脚步,转身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七年了,你才肯下山吗?”刘启说着,慢慢的走向缇萦。
缇萦知道刘启的性格,他一定是见到欣儿,记恨自己成亲生子。她就站在那里,等他来处置她。
“你也已经老了。朕现在先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你先救醒姁儿再说。”刘启仔细看了一眼缇萦,他说着,别过眼,转身走到了王儿姁的旁边。
缇萦听到他的话,上前看了看王儿姁的脸色,让刘启让开。她摸了摸王儿姁的脉搏,用银针刺了她的涌泉穴。王儿姁神经穴位敏感,她受到刺激醒来,看到缇萦,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缇萦姐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王儿姁看到缇萦,苍白的面容之上再一次眼泪滴垂。
缇萦看见她这副模样,也于心不忍,问道:“儿姁,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是儿姁自己命薄,怪不得别人。”
“此话怎讲啊?”
“或许我本就不该遇见缇萦姐姐,我看你每日治病医人,也想跟你云游四海。后来,你不辞而别,将我留给了姐姐。承蒙皇上垂怜,我可以在太医院自由行走。”儿姁说着,又咳了两声。
“但是,我不听从你的劝告,以身试药,才中了这种慢性毒。本来,我研习医书,专心调养,其实是可以痊愈的。只可惜后来,我竟在这深宫之中爱上了太子殿下,也就是现在的皇上。”
“皇上临幸我,让我怀有一子,我身体不就不佳,产子之后更为虚弱。但是,在这之后,我极其想念宫外的生活。皇上疼惜我,让我有了四个孩子,可是我身上的余毒却始终未解。”儿姁说完,忍不住的咳了几声。
“但是,你身上若有毒,产子之后,孩子的身体状况如何?”缇萦听她这么说,心疼这个可怜的姑娘,两行清泪也已经流了下来。
“我自知会有问题,便让太医专心调理。幸甚,我的孩子们都平安无事。”王儿姁越说,声音越小,脸色越差。
“儿姁,你先躺下······”缇萦想阻止她继续讲下去,王儿姁却拉着她的手不放,对她讲:“缇萦姐姐,纵然你生为天人,也无法救得我了,不要为我浪费时间了。”
她看着大家都为她流泪,转过身来,她叫刘启道:“皇上,臣妾的病是好不了了。如果臣妾逝去,请你不要怪罪任何人,好好的抚育我们的孩子长大。”
“姁儿,你不要离开朕,好不好?朕可以答应你,放你出宫去,好不好?”刘启看着回光返照的王儿姁,心痛不已。
“姁儿已经嫁给皇上,是皇上身边的妾,你放臣妾出宫,是不要臣妾了吗?”
“不,朕是不忍心看你每天以泪洗面,朕想要看到你开心。”
“臣妾能遇见皇上,受到皇上如此恩宠,死而无憾了。只是,日后姐姐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还请皇上念在对臣妾的情谊上,多爱姐姐一点,答应臣妾。”
“朕答应你。”刘启拉着她的手应允了她的要求。
王儿姁听到这句承诺微笑着,最后看了一眼缇萦,便撒手西归了。热泪流尽,最后一滴泪水,滴在了她常年卧榻之上。
“王夫人······”旁边的宫女看到王儿姁撒手而去,脑袋别过去,大哭着喊一声。
刘启抬起头,看到闭上眼睛安详而去的王儿姁,他闭眼泪垂。缇萦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亦洒泪送她一程。
待宫女通知王娡这件事情,她将皇子交给奶娘,便赶到了伏霞苑。见到妹妹的尸体,她抚尸大哭一场。
三日后,王儿姁的葬礼举行,皇上命令后宫所有妃嫔三日内不得穿着鲜艳衣装。王儿姁的四个孩子,皇上也下令,交由王娡抚养。
缇萦临走之前,王娡召见她,向她道谢道:“缇萦姑娘,你能在我妹妹临终之前见她一面,我真的好感谢你。”
“王美人千万不要这么说。现在想想,或许当时我就应该把她带在身边,不应该让她留在宫中,是我害了她。”
“此话怎讲?”
“我从来不知道,儿姁从医之心竟会如此强烈。即便是已经嫁为人妻,仍然是初心不改。正是因为她在这宫中太过孤独,才会中毒都无人知晓,产后身体虚弱都无法调理,最终害得性命。”
“我这个妹妹就是这样。从小就是,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一定会走到底做下去。那你呢,你这次出宫去,是否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想。但是,这件事情恐怕由不得我了。”缇萦刚说完,就被董阳带着去见了皇上。她向王美人辞别,就转身离去。
董阳领着缇萦到了天禄阁,开门让她进去,他守在门外。看着远处正在望着他的宁雪,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