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缇萦醒过来,看到太师父正坐在榻上打坐,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当她确定这里已经不再是淳于府,不再是自己的家,眼前也不再有自己的爹娘和姐妹,她失望的低下了头。
“还杵着做什么,过来吃饭吧。”公乘阳庆听到动静,知道是缇萦睡醒了,就喊她坐过来吃饭。
“是,太师父!”缇萦说完,听话的走向了饭桌。
“呀······”她刚坐下,就被映入眼帘的,一盘风干的蟾蜍,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太师父,这个怎么会这么可怕?这个怎么能吃呢?”她说着,胃里已经泛起了一阵恶心。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公乘阳庆说着,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
“癞蛤蟆,可治小儿疳积。看你形瘦骨立,吃这个,有益而无害。”他首先看着缇萦最不想看的那盘东西,对她解释把它作为菜品上桌的理由。
“太可怕了,我不吃。但是,这个是什么?”缇萦一边听太师父讲述,一边又睁眼看了看那盘蟾蜍,她还是不敢吃,就把目标转向了另一盘蜗牛壳。
“这个,可是我精心收藏的蜗牛壳。你看,它内置酥蜜,可治一切疳痢,已经老朽我精心处理,尝尝看!”公乘阳庆说着,已经拿起筷子,夹起来一个,放在了嘴里。
“我根本就咽不下去,那······这个绿色的是什么?”缇萦看太师父这样,也夹起一筷子。但,她在嘴里嚼了半天又吐了出来。随即,她又指着一个盘子里的青菜问到。
“这是青菜,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管饱肚子。”
“那这个······这个我知道,是甘草,爹爹常常给我拿来熬药的。”缇萦说着,就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是的,甘草乃草部之首,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快吃吧,吃完,我给你诊脉施针。”
“什么?”
“怎么?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要做些什么吗?”
“但是······”缇萦知道,父亲把她送上山来是有理由的。她原本还以为,爹爹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是哄她的,没想到,太师父真的要给自己扎针,所以他才给她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然而,她后面想要跟公乘阳庆谈判的话语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和被砸塌的屋顶一起埋在了下面。
“啊······你这个老不死的,下手还是这么重!”
“你这个老不死的,早跟你说糟了,糟了,你还不信,偏要跟我争出个高低。这下好了,公乘老儿肯定跟你没完······嘻嘻嘻嘻,公乘老儿!”
从天而降的两位老者,掉落之后不仅没有受伤,反而嘻嘻哈哈的在找公乘阳庆。看到公乘阳庆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抱拳行礼,向他走来。
“站住!”公乘阳庆对他们说着,手上已经扔出了两枚银针。可扔出的瞬间,就被两位老者用手接住了。
“公乘老儿,你说,这么多年了,你总是这一招。再怎么笨,我们也该想出对付你这点穴银针的法子了吧。”
“就是!”
“我们俩······咦,你怎么挖出个女娃子?”
两位老者在嘲讽公乘阳庆的间隙,看见他径直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还以为他要出招,却不曾想,他胡乱的在茅草堆里扒来扒去,竟抬出个女娃子来。
二人把头凑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又被公乘阳庆扎了一针。二人感受到疼痛,相互的争吵,埋怨着。
“赵道长,青初公子,我说你们两个。无聊的话,可以带你们的小徒儿到山头遛弯,你们总是到我这儿凑什么热闹?你们自己说,我这个屋顶被你们拆了几回了?”公乘阳庆阻止他们的争吵,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说到。
二位老者听到他的话,纷纷不再言语,低下头,偷偷的笑了起来。
“平时无所谓,但今天我正准备给我徒孙施针的。现在可好,被你们一闹,我徒孙吓晕过去了,你们说怎么办?”公乘阳庆给缇萦把完脉,转身过来,一边心疼自己的屋顶,一边看着二人,继续数落他们。
赵道长看见公乘阳庆面有愠色,指着青初公子,佯装骂道:“怎么办,都怪你!”
“怎么能怪我呢?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跟我争个高低,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那你为什么非要往公乘老儿这儿跑呢?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你才是故意的呢!”
“你是······”两位老者当着公乘阳庆的面,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
“好了,别吵了!”公乘阳庆听着二人吵闹,又看了看尚未醒来的缇萦,大喊一声,阻止了二人的争吵,并告诉他们道:“你们两个,现在上去给我把屋顶修好。修好之前,不许离开。快去啊!”公乘阳庆说着,作势要给他们二人扎针。
赵道长和青初公子二人,立刻抱了茅草跃上屋顶,开始整理。见二人离开,他才打开银针包,对着缇萦的全身穴位进行检查和调理。
“赵鼻子,你说我们俩争来争去,不就是因为梁武这小子底子好,我们都想教他习武吗?现在,公乘老儿这儿又来个徒孙,假如他把她交给我,那我不就可以把武功传给她了吗?那我们俩也就可以不用一天到晚比高低了?”屋顶上,青初公子修葺房子的时候,想到了这个主意,对赵道长说到。
“对啊,假如我们能把彼此的武功分别传给两个徒儿,到时候让他们比武,那不也可以证实我们的武功谁高谁低吗?哎呀,还是出身官宦世家的人聪明啊······嗯哼,不好意思,话说多了!”赵道长说着,见到青初公子突然变了脸,他就不敢再疯笑,道完歉,一个翻身跳下了屋顶。
“公乘老儿,你的房子我们修好了!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你······”
“修好了就离开吧。我徒孙体质差,是从小在娘胎里带出来的软胚子,你们刚才的主意是万万行不通的。”没等青初公子开口,公乘阳庆已经把刚才他们说的话回绝了。原来,他们二人在屋顶之上讲的话,公乘阳庆全都听到了。
“那正好啊。习武可以强身健体······”
“青初公子,话说的好听,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你世家的后代们习武?”青初公子的话还未说完,公乘阳庆便开门出来,打断了他。
“我······”青初公子听到公乘阳庆的话,顿时变了脸。
“公乘老儿······”赵道长见两人气氛如此尴尬,在一旁碰了碰公乘阳庆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公乘阳庆看了看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就转过身变换了话题。
“我徒孙的体质,无法习武先不说。她是齐太仓令淳于意的幼女,他将她暂时寄养在我这里,一则是因为家中有事处理,二则是让我帮她调理身子。若是在我这儿出了什么岔子,你让我这条老命赔给他吗?”
“原来,她也是官宦人家女······”听到这里,青初公子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正在房间熟睡的缇萦,自言自语到。
“再说,这小蹄子聪明伶俐,将来定是块好料。但是,并非习武方面!”公乘阳庆见青初公子有些失神,上前和颜向他继续解释。
“也罢,既然公乘老儿话都说到这里了,我又怎么能强人所难。青初以后必然不会再提及此事,告辞!”看着公乘阳庆一脸真诚的奉劝,青初公子颔首让步。说完,他就单脚轻点,如一阵风一样,爬上山头离开了。
“哎,青初······公乘,贫道也告辞了,后会有期!”赵道长见他走得快,也向公乘阳庆匆匆告别,紧跟在青初公子的后面离开了。
“哎,这两个不省心的老友总算是安静了!”公乘阳庆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着,转身回了房间。
深山中的深夜,偶尔有几只山猿哀叫几声,声音便会传遍整个山谷,这时的一点动静,倒显得深山中更为幽静。
直至次日清晨,当阳光透过纸糊窗的破洞撒到缇萦的脸上,她感受到这个光线的温暖,才慢慢的睁开眼睛。
缇萦离开家的生活开始了,而她的家里,此刻却正笼罩在满院缟素引起的寒意之中。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淳于庭院,现在却是哭声一片。
淳于意此刻正在堂外谢客,面容憔悴,双眼无神。二女儿缇苏,三女儿缇荷,四女儿缇莲跪在灵柩的面前,各个都已经哭红了双眼。
“缇晓······你还未能与我共结连理,怎么就先于我去了?”当缇苏听到哭声,抬起泪眼,她真的看到了和姐姐指腹为婚的状元郎高长君。
她们姐妹听到未来的姐夫哭的这么伤心,不禁哭的更伤心了。
缇苏泣泪未干,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姐夫面前,递给了他一个像云一样洁净的丝帕,对他道:“姐夫,这是姐姐穷尽最后一丝力气,为你绣的一方丝帕。她本来想亲自交给你。可是,当她一病不起的时候,却又反悔了。”
“这是为何?”高长君接过那个丝帕,对缇苏的话不解,也对缇晓的行为不解。
“因为她不想看你因为她的死一蹶不振,她想让你忘了她,不想给你留下任何让你能想起她的东西。”
“缇晓······”
“可是,我想,她人是你的,东西终究也是你的。我现在把东西交给你,要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缇苏说着,转向大姐的灵柩,泪水模糊了双眼。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高长君读完丝帕上绣着的字,脑海里已经回想起那个美丽静雅,落落大方的女孩子。
想起曾经他身边的缇晓欢笑常伴,现在却与世长辞,高长君泣不成声,用那方丝帕遮住了面容。
缇苏对着那再也不能言语的灵柩,她想起来之前和姐姐笑闹着,定夺帕上字句时的欢乐光景,不觉心中更添了一层悲伤。
缇晓的闺房内,她问二妹,道:“小苏,你读的书多,你来给我说说,我这个丝帕上该绣些什么字呢?”
“咦······作为你们二人的定情信物吗?”
“瞧你,死丫头,赶明就让爹爹赶紧给你找门亲,到时候看你笑我。”
“我没有······对了,你刚刚不是说想要绣字在上面吗?不如······‘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死生契阔······这个我不喜欢。如果真的爱一个人,而自己又无缘活那么久,我情愿他一个人连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开心快乐的活下去。这个不好,换一个。”
“那······‘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如何?”
“为什么非要是白驹呢?还有没有不把他比作动物的啊?”
“不是动物的······那么,‘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如何?”
“夫妻之间为何要分的这么清楚,我认为这投与报之间的东西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这个也不好。”
“大小姐,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要,你怎么那么挑剔啊?”
“难道区区一个结好之句,竟能难住我们的才女了?”
“好,接着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何?”
“是了,我喜欢这句。正好他也有个‘君’字,就是这句了。”
“哎呀,终于有一句是你喜欢的了。不过,我觉得,若姐夫在这里,他会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多么快乐的日子,多么高兴的姐姐,怎么就这样去了?缇苏想起这些,不禁又跪下来,哭了一场。
淳于意安顿好前来吊唁的客人,就走到内堂,对伤心不已女儿们宽慰一番。
高长君已经离开,家里除了侍奉的几个丫头,就剩他们一家人还没有睡。
“苏儿,荷儿,莲儿,你们过来······”经过一天的劳累,淳于意已经不想站在那里讲话,就坐在了大堂的椅子上,把几个女儿找来。
“今日,我们送走了你们的娘亲和姐姐,以后你们姐妹一定要相互照顾。爹爹平日里无法每天照管你们,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
“爹爹,缇萦呢?”缇莲听到爹的话,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缇萦,就问上前问他。
“萦儿还太小,让她看到这样的事,对她太残忍了。我暂时将她安置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爹爹,答应苏儿,您一定要健健康康的。苏儿没有办法再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病倒,离我而去。”
“好孩子,爹自己就是医者,当然会长命百岁。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再跟爹爹闹了啊!”
“嗯,苏儿答应您。”
“哎,这两个孩子······苏儿,你也去睡吧。”父女两个人聊着,淳于意瞥了一眼缇荷和缇莲,发现她们两个都已经困的闭上了眼睛。他无奈的摇摇头,一边示意丫鬟把她们两个抱进了房间,一边催促着缇苏,让她回房间睡觉。
缇苏毕竟也还是个孩子,虽饱读诗书又多愁善感。但如此折腾一天,她也累了,头碰到枕头便进入了梦乡。
淳于意到各个孩子的房间看了一眼,看到她们都熟睡了,他才放心的回到自己的书房。拿起医书,刚写了一个字,他就想起了小女儿缇萦。
“萦儿,爹爹想到,以前都是你在我旁边帮我磨墨。现在你不在我身边,我倒是很不习惯。你在那边还好吗?”淳于意推开窗,看到了外面的一轮圆月。他盯着那一轮圆月,在心底暗暗的思念小女儿缇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