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一家回到长安,公孙敖只告诉了韩说。
当夜,登门拜访,获悉缘故,韩说几乎惊掉了下巴,他与霍去病名为叔侄,实为兄弟,他比公孙敖更心疼霍光,当然对华歌刮目相看。
今日,廷尉大人礼贤下士,令人欣慰。
很快,华歌跟随公孙敖和韩说来到小院,远远听见梅香的惨叫和黄花的惊叫,紫柔愣然凝视华歌,恍若隔世。
铁武大吃一惊,古布大喜过望,上前擂了华歌一拳,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长安城外的灞桥柳林间,有一个客栈,这是王掌柜的家产,兖州金剑韩说的面子岂能不给?铁武这帮人受到王掌柜的盛情款待,在客栈内安顿下来了。
“哎呀,小白脸儿,你是猫命?”黄花终于憋不住这一句。
“他呀,九条命,”古布举杯痛饮:“死不了,来来来,喝!”
“这次大难不死,都是仰仗老将军。”华歌喝一口烈酒,摇头叹息,公孙敖和韩说二人来去匆匆,连茶水都没有喝一口。
“哪里九条命?”黄花抗声道:“人家只剩半条命了。!”
当然,确实有人只剩半条命了,那就是可惜的梅香。
没日没夜的煎熬,艰难的临产,众望所归之下,梅香终于产下婴儿……众目睽睽之下,铁武居然上前一把抱在怀里,喜极而泣!
然而,捣腾来,捣腾去,当铁武发现是女婴时,火热的期待,悄然消逝,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灌下来,淋得透心凉!
今夜,辗转难眠,唯有出门透透气,吹吹风。
如今,铁武已经四十七岁,依然膝下无子,这是苍天惩罚,还是父债子还?
遥望莽原尽头,不禁感慨而悲痛。
夜色空洞如黛,压抑在心窝,往事一幕幕闪现着,梅花山庄的辉煌已成为过眼烟云,无论老谋深算的父亲,还是心直口快的亡妻,都将日落雁过,花谢石沉……
处心积虑也罢,随波逐流也罢,干净而来,干净而去,谁也没有多带走一点点。
“柔儿,还不睡?”铁武沉思中觉察到女儿默然跟踪,冷若冰霜。
“……”紫柔没有回答,抬头凝望着夜空。
“你……有话说?”
“难道,您没有话说?”紫柔回望父亲,语气有点冷:“您……不想说吗?”
“你要为父说甚么?”
“香儿的事。”
“你,不要为难她。”
“我可以不为难,可是,她在被谁为难?”
“柔儿,你是不是想问,她在为谁受难?”
“您说呢?”
“好吧,你已经知道了,就别再问了。”
“我可以不问,”紫柔有点冲动,话锋尖锐带刺:“推心置腹,换成是您,能否无动于衷?”
“你想骂,就骂吧。”铁武颓然仰首夜空,默默地闭上双眼。
“骂又有何益?她也是受害者。”
“那,你让为父如何?”
“可是,您让我如何?”紫柔语音清冷,脆弱而生涩和颤音,在夜色寂寥中,容易触动某处原始痛点,她深深呼吸,忍了一口气,话锋暗藏着冰冷的鱼刺:“十几年来,我从来不把她当作丫鬟,视为亲姐妹,如今,我该如何称呼?”
“该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
“未必如此吧?。”
“你想说甚么?”
“是您想说甚么,是让我叫亲母还是义母!”紫柔略微哽咽,她压抑着愤懑,语音有点变调了。
避开咄咄追问,铁武默默无语,黯然离去,背后传来紫柔悲怆的诘责:“女儿不是人吗?”这句话熏红了双眼,几乎让黑暗中的铁武胸口酸涩,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必须自我调节,在此非常时期,岂能儿女情长?
夜风寒,华歌不放心,拿着白羊皮襦袄,找到了落泊不归的紫柔。
回房内,昏黄灯影下,棉被零乱缠绕着,满脸疲惫的梅香,紧紧相拥襁褓中的婴儿,母女酣然入睡,紫柔倚床默守凝望着,她的心,就像融化的蜡烛,在温暖的燃烧……
梅香声嘶力竭惨叫,女人生孩子的巨大痛苦,触动了紫柔心房中最柔软的部分,她不再纠结主仆之恋,也不再困扰于家庭角色,只想渡过这段时期再说。
母以子贵,母以女贱么?
难道生下女婴,梅香就令人失望了吗?紫柔反而为梅香愤愤鸣不平,她不是不知道父亲素来重男轻女,这种延续至今的错觉与误解,或许即将转移到梅香和初生的婴儿身上,这公平吗?
回归长安,波澜不惊。
奇怪的是,上官桀和毒豹宁成这两大瘟神再也没有出现,只是略微听闻李广利和江齐发迹,今非昔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华歌坚信公道。
可喜的是,公孙敖出面,铁武父女、梅香、黄花和古布自由了,再也不用亡命天涯。
长安城的品冠街热闹起来,陈掌夫妇的宅院前,天天车水马龙,这让卫少儿很不习惯,她根本不接待客人,就连当朝丞相来了也不理,她对公孙敖还算客气的,对公孙贺更厉害,最厌烦的就是他,从来不喊这位姐夫。
太初四年,汉武帝刘彻和皇后卫子夫举行中秋宴,丞相公孙贺多喝了几杯酒,触景生情,想起了霍去病,诗兴大发时刚吟几句,卫少儿听了放声大骂,当场掀了席案,酒水汤汁飞溅到龙袍上……
卫子夫大惊失色,不顾皇后之尊,赶紧离席跪拜,替姐姐请罪!
而刘彻嘿然苦笑,毫不介意,亲自搀扶起卫少儿,用衣袖给她擦眼泪,温语劝慰……
别说当朝丞相公孙贺忌惮了,连皇帝也让之三分,心疼卫少儿的程度,几乎超过了皇后卫子夫。
这样的活宝儿,陈掌岂敢不珍惜呢?
捧在手心怕晒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卫少儿谁也不怕,就怕二姐卫君孺。
大哥卫长君病故以后,只有二姐最心疼她,堂堂的丞相夫人登门探亲,每次来看望,绝不会一身华丽的绫罗绸缎,而是身穿朴素衣裳,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村姑,因为,这可以让妹妹找回童年的温暖记忆……
陈掌叙说这些旧事,经常感动得热泪盈眶,华歌也深受感动,这都是看在霍去病的面子上啊,我所爱的一代战神!
其实,就在跨进霍府大门的第一天,华歌就感到异样的温暖。
卫少儿大骂公孙敖时,是看到了华歌才消气的。
惊鸿一瞥,她眼神一亮,随后吩咐萧仰去安排,没有她的同意,公孙敖等于白说,更不需要陈掌老儿在旁边唧唧歪歪。
身为贵妇人,卫少儿维持名门尊容,而一种难以抑制的原始情感,时而冲破了脆弱的矜持,她每次发飙,陈掌和公孙敖惹不起,躲得起,而碰到华歌,卫少儿就慢慢消气,她看华歌的睛神异样,有似曾相识的强烈感受。
无论华歌做什么,卫少儿都满意,平时说话,她似乎总是想尽量靠近一点,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祥……
这一切,让华歌浑身不寒而栗……
这一点,却让霍光看了也吃醋……
有一次,卫少儿硬是要帮华歌洗头发,盛情难却,因为,卫少儿眼圈儿也红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可惜,不是伺候大爷,而是,有苦难言。
在洗头发时,华歌感觉到,卫少儿的脸凑得很近,还用鼻子嗅来嗅去的声音,华歌亲眼看见卫少儿的几滴眼泪,叮咚叮咚,落入热气腾腾的铜盆里,暗自望而生畏,却肃然起敬,这是多么可爱的母亲啊!
从此,卫少儿养成了怪癖:喜欢给华歌洗头。
这是她最幸福快乐的时候,表情亲切而陶醉,而手法很重,揉搓华歌脸蛋,隐隐作痛,按摩头部和脖颈时,几乎扯下几根头发来,华歌疼痛难忍,照样忍住,实在忍不住了,就故意失手打翻了铜盆,才算解脱。
痛并快乐着,快乐并痛着。
华歌并没有逃避,确实有点盛情难却,与当初在雍容豪华的琴剑山庄享受的星级服务,感觉完全不同。
琴剑山庄很富贵,却令人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渴望逃离。
霍府无荣华富贵,却有温馨的亲情,仁慈关爱,自由洒脱。
若没有萧仰谋逆,华歌可能陪伴霍光疗养读书,与世无争,颐养天年,以满腔赤诚,代替梦中偶像,上尽孝道,下尽培育。
完成这一使命,也算对得起偶像霍去病了。
而在琴剑山庄,就逃不开一段姻缘,面对商玉的柔情蜜意,华歌还能坚持多久?如若最终熬不过情关,如约迎娶小美女,岂不是一种亵渎?
亵渎梦中战神?
岂敢暴殄天物?
这就是华歌愿意留在霍家,留在卫少儿和霍光身边的原因,萧仰暗算明驱,也赶不走,华歌现在帮助卫少儿创建家业,同时修练内功,等霍家复兴了,必然神功练成,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