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王城的顶峰之下,还有建筑并不比秦王殿低。只是那一座建筑通常都不怎么显眼,沉默得如同墓地一般。那里,是整个虎贲营的上方——英灵祭祀堂!供奉着虎贲营的每一个英灵牌位,而在侧堂同样供奉着神伥部的极优秀者的牌位。
这一座英灵堂是秦王城防卫最严密的地方之一。但是这里却是出奇地沉默肃穆,鲜少看见一点点人烟。哪怕是鬼域之中的阎罗王殿恐怕也会比其多一些生气。再少都会有一些鬼仆。但是这座英灵堂就仿佛那么安静地矗立在一角,无论光明还是黑暗,都兀自永恒着。
平常时候的英灵堂是那么不起眼。不会有什么人关注踏足,也没有什么人有资格关注踏足。而今天,似乎也同样是如此。只有那微微波动的黑暗,进入其中放置了此次回来的铭牌。
莫让才刚刚踏足秦王城的王城区域,就与去传讯的人相遇个正着了。无论如何,他都是夜之主宰者的唯一的弟子,对于虎贲营来说也不算外人。他自然也有资格在今天去到英灵堂。
虎贲营正在慢慢消亡。那曾经辉煌意气的,也要随着时代最后的脚步而去。夜之主宰者是第一批逝去的人之一。
莫让很清楚这个事实。事实上,自十年前开始,供养虎贲营就让秦国倾尽了举国之力。但是虎贲营依旧在消亡,就是时代的车轮滚滚碾过,无法阻止。无论如何,倾尽一个国家的力量去供养这样一个正在消亡的事物都是不智的。但是举国上下,能知道一点情况的都没有提出丝毫的反对。虎贲营对于这个国家的意义甚至要超过秦王王室。
这一次,虎贲营的英灵归来是那样的沉默。就像垂老者无声的喘息。只有些微的数人可以听见。
曾经,虎贲营代表着西地的荣耀。每一次的英灵归来,不说举国同哀,也差不多了。但是这一次,只有缓缓的,无人闻知的沉默。虽然都是同样的,都是虎贲营自己的哀悼。但是英灵堂却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奏唱那天地回荡的哀歌……
莫让到达英灵堂之下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整个虎贲营几乎都来了。英灵堂之下的空地足够大,足够容纳下这样的沉痛哀伤。
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没有悲怆无止的哭泣。有的只是无声的沉默与肃穆。就像咽在喉头,无法诉说的心痛。
夜之主宰者是虎贲营的两位将军之一。虎贲营的历史并不是如何长久,至少比之那些动辄万年以上的圣地来说,只有与帝国一般存在的历史的虎贲营的确说不上长久。但是绝对辉煌!辉煌到,哪怕是当初最强盛的不可一世的帝国,也会隐让三分。
如今,那些辉煌的都逝去。帝国,道统,圣地……还有虎贲营也要随之而去吗?这个时代容纳不下虎贲营如此庞大的存在。只是虎贲营的军费,那五千战虎的日常食物,训练,战甲修理和保养,就算是秦国也难以承受。战虎可不比人。况且,这些战虎都是异种!在上个时代,它们可都是大妖!首先是军费的开支难以承受,其次则是,这些战虎,如果失去了,就再也难以得到补充了。
所以,十年,虎贲营作为秦国的战略力量,几乎没有出动过。谁曾想,十年中的唯一一次触动,两百的规模,最后回来的竟不到五十。就连虎贲营的两位统帅之一也战死了。虽然他们的战果也是同样辉煌,但是这样的损失对于现在的虎贲营来说还是无法承受。
莫让来了,站在整个虎贲营之下。他还未曾正式加入虎贲营。就算加入了,他的资历也是最差的。这里有太多的前辈有资格站在他之前了。虎贲营已经很久没有吸纳过新血了!不止这些战虎曾经是大妖,这些战士放之以前,许多人也是称得上大能的。而这些人,彼此之间往往都有数百年的同袍之谊了。如果是以前,他们的寿元还有很长。但是如今,他们也只是等着最后数十年的时光,可能还不到就会战死。像今天随着铭牌无声无息归来的英灵一样。虎贲营没有吸纳新血,甚至连莫让都拒绝了,一是没有新的战虎,二则是何必浪费这样一个英才呢?虽然他曾在虎贲营长大。
这个老者,最后选择把暮色留在了彼此之间。
莫让眼中含着泪。没有人哭,他也不会哭!师父今天回来了,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哭,不能让他在担心了……
在英灵堂前方,站着的是一排排苍白色的和玄黑色的虎骑。玄黑色的虎骑明显要少上很多。他们是直属于夜之主宰者的虎骑。而在这黑白混合的虎骑之前,站着一身华发英姿的秦王。哪怕他尽力地挺直着,也难免因悲怆而显现出老态。
现在的秦国很强,秦王的子嗣也出色。而秦国还有像莫让这样出色的年轻人,不止一个两个。这使得秦王可以欣慰。可以从容老去。但是,总不想这么被时代淘汰。他还想,最后陪着虎贲营一程。哪怕以后,像今天一样的情况不知要经过多少次。但是他还是愿意一次次承受着,直到都走完了,然后他再迈步入那黑暗之中。
或许,这是最好的归宿吧。以前可以复活的时候,总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有真正的面临死亡,才会有这样决绝的哀伤。
在这英灵堂之前,似乎连风都吹拂不起来。
复活的希望,并非永远也没有。
但是这一刻,秦王却不在乎它有与没有。只是可能背叛了自己的信念……
罢了,在秦王之前,在虎贲营之前,一切不都是有它的样子吗?也许,这会是归宿……
英灵堂之前的黑暗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位满身苍灰色骨甲的将军缓步走了出来。他就是虎贲营还剩下的唯一的统帅,白夜。
黑天,曾有夜之主宰者的称谓。
而白夜的称谓却有几个:死神,杀神,白夜杀神,白色死神……
白夜的骨盔之下看不见丝毫的情绪。白夜从小就是莫让最怕的人。因为他太强了!强到让人窒息。哪怕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恐怖的气势,但是那份强大的从容却影响着周围的人。而对于小时候的莫让来说,那则是难以追赶的绝望。因为,莫让三四岁的时候,还是在上个时代,那时候,白夜已经是帝境了!
哪怕是上个时代,帝境都是巅峰的存在。哪怕是一个道统圣地,有一个帝境坐镇都足以保万载安宁。而像在俗世挣扎求存的百家,哪怕显赫如儒家,也没有出过一个帝境!一个帝境,甚至可以保住帝国基业!帝境之强,在上个时代那是绝对的巅峰。哪怕大多数的帝境,因为帝国的缘故都称不上“帝”。但是帝境之强,却是无可否认的。
然而此刻,白夜也只是初境。但是对于莫让来说依旧是难以触摸的距离。
白夜自英灵堂中缓步走出,然后走到秦王身旁,并不行礼。
秦王也是仿佛没有看见,或并不在意。秦王反而细声问道:“神伥部正在收集明帝余留下来的组织的情报,需要根除吗?”仿佛生怕惊动天上的英灵一般。
白夜,这位杀伐无数的帝境。此刻却难得地仁慈道:“不必了。黑天早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能够战死在明帝手里,想必他也会欣慰的吧。”
秦王点了点头,然后又询问道:“怎么才回来五十骑不到?还伤得这么重!”
白夜一如既往的平淡道:“在楚国边境,他们打了一场硬仗。虽然地利时候虎贲营,但是却不是虎贲营的习惯作风,损失就大了些。而且还有五十骑几乎完好的去追寻白帝了,把铭牌也带了回来。”
白夜是虎贲营的统帅。虎贲营的事几乎都是他和黑天负责的,秦王并不怎么管。
秦王皱了皱眉。然后问道:“是不是要全力发动神伥部。”
白夜却摇了摇头道:“白帝恐怕走的都是没有什么人迹的地方。发动神伥部也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况且,我们早已发动了。只是在发现线索之前,没有必要出现人们没有必要的莽撞。”
秦王又疑惑道:“白帝是不想被我们找到吗?”
白夜抬头看了看那犹在英灵堂之上的顶峰。然后道:“白帝怎么想的,我们都不知道。但是秦国的情况如何,你也知道的。我们必须找到他!”
秦王又道:“或许白帝有其他的想法。”
白夜却道:“总归是要找到的。你总也不想,到死都见不了他一面吧。”
秦王听了,陷入沉默,不再说了。
而白夜显然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他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那顶峰。
沉默而又沉重的仪式并没有持续多久,也只是简单的站立。然后人们一个个离开。到最后,这英灵堂之前又再次空无一人。
莫让没有去找秦王。因为今天,不适合。想必,无论是他,还是秦王,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捡起这些其实并不需要怎么着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