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心绪,你大可晦涩一些,神秘一些,又何须欺骗?
然而世人大多不知止度……
翌日,太阳依旧升起。
丑儿依旧早于安若之前起来,打水,烧水……
秋天的清晨有些清冷,丑儿单薄幼小的身子有些无助。
太阳慢慢升起,安若也起床看书。那一本书,他似乎怎么都不会厌倦。抑或者他只是享受着拿着书的感觉。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然而相隔于这天地,却少了些凄惶无助。他无所依,亦无须所依,至少看上去是如此吧。
昨日关于丑儿读书的话题今天再也没有提起,但是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吗?
丑儿小小的身体坐在安若身边发呆。清晨还太凉,她们今天还没有出门。丑儿在思考,她有些懵懂的思绪用着最简单的办法,比较过所有的不同和细节。没有深究原因,却想努力找到问题所在。
昨天安若戛然而止的话题让丑儿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现实,她似乎不能永远陪在安若身边。这个问题让丑儿感到不安,比之当日在天祀遇到曹王还要不安。她想要改变这样的现实。她想起以前的回忆,更加坚定,又如同抓住了什么。
老马慢慢踱到丑儿身边,沉默地停下。它或许能理解一点安若,但并不代表它会支持安若。就当它是自私的吧。
丑儿,或许是它最后的念想。
安若在看书吗?
秋天有些肃杀,今天有些沉默。
各自有了心事,从何开始?或许只是安若的心绪不经意间暴露被察觉吧。
天空有一声悠远的鹤唳响彻,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秋日高远的天空。
丑儿抬起头看着安若,忽然喊了一声:“少爷……”
安若一愣,目光不经意间瞥过老马,见其并没有任何异样,心中不禁有了一丝诧异道:“不是说了让你叫我哥哥吗?”
丑儿看着安若,有些决绝道:“不,丑儿不想被丢下。丑儿就叫你少爷!”
安若有些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再看老马,发现它已是平静,再无异样。或许他已经慢慢认可丑儿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吧。或许他已经对丑儿没有太大的要求了,只是希望她好好的。
而安若呢?
安若看向丑儿,目光慢慢变得平淡温和。安若没有回应,丑儿最后的挣扎的效果有多大,丑儿自己也不知道。她慢慢陷于对未来的彷徨之中。
然后,随着时间慢慢回到现实。一天中的温度慢慢上升,安若一如既往地带着丑儿在故京城闲逛。
一座城有多大,可以留住多少闲人的时光?
于庸碌的人而言,一座城就可能是一个世界。但对闲逸的人而言,整个世界回首或许也只是一座城。
安若在人流如织中行走,许多新鲜的东西他感觉乏味。许多远去的曾经让他感到模糊。熟悉的,模糊了。新鲜的,乏味了。他该何去何从?当年,他离这座城而去,最终望乡而怯,如今呢,是否有了回去的理由?是否再也没有远去的羁绊?
安若品尝着各种美味,然而嘴里淡而无味。他就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与这个红尘世界都隔着距离。无论是美食,还是盛景。他想着,他或许没有任何希望了。他所执留的念头不过是再回眸一眼,然后去到一个自己陌生的远方。有多远,他不知道,却有一种直觉,或许离去了就再也看不见故土了。
人流从两侧分过,嘈杂声隔于耳外。
安若走着,丑儿跟着。一大一小的心中都泛起各式各样的愁思。手中的食物也都像淡然无味起来。
人群毫无预兆地变得更加拥挤,更加嘈杂。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似乎在可以压抑着什么,窸窸窣窣。周围的阁楼上挤满了人头,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在张望,就像要突破飞出一样。
安若吃完了手中的东西,忽然觉得无聊,就在拥挤人群中挤到路边。人流如此拥挤,几乎让人有种溺水窒息的感觉!
丑儿紧紧跟着安若,生怕被丢下。
安若在街边买了些炒瓜子,恰好听见那人群中间传来一声暴喝道:“兀那老妪何在?敢欺我师妹!”然后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木头爆碎声,一下子就让安若微微感到好奇,索性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儿。
安若反手拉了一把丑儿,然后在人流中如同游鱼一般,灵活地排开阻碍前行着。边走之间,安若又听见了一声悠扬的鹤唳,正是从小院之上飞过的那只白鹤。只见那白鹤之上还坐着一人,仔细看是个女子,面色清冷,却是绝色之姿。她一身轻裘坐在白鹤之上,真的仿若仙子一般。但是她与龙雀又不同,龙雀是向往自由的风,而她呢,可能像云吧。这是安若第一眼的感觉。
安若微微瞥了一眼,便不再停留,拉着丑儿快速寻找一个好位置看热闹。
安若很是轻车熟路地就爬到一个视角不错的屋檐上,和丑儿一人一捧瓜子。
屋檐之上,龙雀也在。
她看见安若也上来了,索性就直接到了安若这边来。
那骑鹤女子的目光顺着龙雀也多看了安若几眼。
龙雀一过来坐到安若身边便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拿起瓜子,学着安若嗑了起来,忽然感到有点意思。然后她又递过来一把零零散散的东西对安若道:“珍珠藻和星虾,安若你也尝尝。”
安若也不客气。拿起了那还带这些海腥味的透明小虾和翠绿色的小藻团,学着龙雀就那么丢进嘴里。他其实尝不出太多的味道,却也知道这样的口感不太适合他。他分了一点给丑儿,丑儿也学着尝了一点便皱起了眉头。但是看了看安若,终究还是没有直接吐出来。那小虾还算勉强,虽然有些腥,但也十分新鲜,有独特的味道。但是那珍珠藻,虽然有着独特的新鲜,但是口感丑儿却十分不适应。
安若尝了一点,便道:“烘得干脆一些或许更好,就像这个一样。”安若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炒瓜子。
龙雀平时对吃的其实没太大讲究,不然恐怕早就尝试了一下陆地上的食物了。对于安若的建议,她不懂,但却感觉值得尝试。而丑儿此时则是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们一路从大漠走来,怪人怪事或许没见到那么多,但是各式各样的东西却吃的多了。她也知道像那藻团和小虾这样吃或许很多人不适应,但是烘得像炒瓜子一样干脆一些或许也能成为很受欢迎的小吃。当然,这小吃的成本也就太高了。当今海洋有海王坐镇,诸王甚至连海军都没有,更不要说寻常渔夫出海打渔了。就是曹王等,恐怕也吃不到海鲜,最多就是吃吃河鲜、湖鲜。哪里还会有嫌弃它们的口感,想把它们做成小吃的想法。恐怕他们宁愿忍受一些那样怪异的口感,也会把它当作有些奢侈的异样的享受吧。
当然,这样的享受是贫民学不来的,但是如果海洋慢慢与陆地连通的话或许会成为“上层”附庸的习气。品味有时就是这样慢慢演化而来。
但对于此刻的安若和丑儿来说,他们才不愿自己遭罪。所以他们不会这样吝啬与怪癖。
当然,关于食物的讨论只是一个开头的小菜。对于这一圈又一圈拥挤的人潮来说,只有那中间的争斗才是正戏。不知道事情因何而起,围观的众人也不在乎。只是惊叹那场中年轻人的大力。那场中立着一个如牛一般雄壮的年轻人,狰狞的双臂各握着一把如车轮大小般的浑圆大黑锤。只是眼睛估量,大约也有千斤之重!只见那年轻人将大锤舞得虎虎生风,真的是一份沾之即伤,碰之即死的恐怖威势。那场中的几座阁楼个个伤痕累累,摇摇欲坠。
而在年轻人对面则有一个老妇,身形腾挪好不灵活。然而她却也不敢硬碰那大锤丝毫,实在是眼前的年轻人怪力太恐怖了些。饶是如此,她凭着那灵敏的身法也不落丝毫下风。
只见那老妇单手拍在滚滚而来的大锤之上,她单手一震,不知是那大锤来势太猛的缘故还是她在发力的缘故。然后就见那老妇飘飘洒洒地拉开数丈距离,落在一根断木上破口大骂道:“小贱人,你敢不敢不要躲在这蛮小子身后,过来与老身一战?看老身不扒了你这身贱皮子!”
那骑鹤女子嫣然一笑,并不动怒道:“前辈要与我一战?我这师兄发起狂来,我也劝他不住。前辈还要与小女子一战,真不怕身死名消?”看来那女子也并非全然没有一点怒气。
那老妇被如此一噎,还真怕那女子加入战团。但是她又不甘放下面子,便恶狠狠对那踏着闷沉的脚步冲来的年轻人道:“臭小子,你不知死活,老身就送你下黄泉吧!”只见那老妇抽出一把绿油油的匕首,然后另一只手洒了一把毒针。
那骑鹤女子见状,脸色也是不禁一变。她着实没有想到,像老妇此般声名赫赫的前辈居然也有如此不顾脸面的时候。只是如今都晚了。
倒是一旁观战的安若忽然道:“那年轻人神力惊人,气蕴不绝。那老妪身法灵活,阴狠果决。这场战斗倒有些看头。只是长此以往,败亡的定时那年轻人无疑。不过这里却是故京城!”
那年轻人看老妇洒出一把毒针,也不慌乱。只是把右手大锤往前一送,身体一缩。那大锤便如盾牌一般,毒针打在上面,一点痕迹都没有便无力落地。
然后老妪以一个飘忽诡异的身法闪到年轻人身侧,那绿油油的匕首向前划去。忽然老妇脸色巨变,只见年轻人左手大锤轰轰砸下,一下子就像遮住了半个天空!好在老妇一生也是生死决斗无数,当即果断退开。她匕首上有剧毒,当即微微在年轻人凶肋处划了一道小伤口。然后匆匆退避。只是那大锤来势太猛,虽然老妇已经退开。但是大锤擦着老妇身旁砸到故京城地面上,当即如同雷霆一般震得老妇气血翻涌。
轰地一声如同闷雷炸响,故京城的地面上毫无损伤。这座昔日帝都的坚固毕现无遗。
年轻人左臂也是猛地一震,但是看见老妇就在身侧,右手还是气愤地挥动大锤不断砸下。老妇身法灵活,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芒。她不断游走在年轻人身边,就是要引他不断发泄气力。气血运转之间,毒素才会发作得更快。
安若忽然不再看了,叹道:“那年轻人败了。”
或许这天下优秀的天骄有很多,但就目前来看真正能与这些老辈人物争锋的恐怕只有莫让,还有苏横。
外围人群又一阵涌动,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曹王府看到这里了!或许是在等分出胜败吧。
年轻人的脸色变得有些灰暗,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老妇有些不甘。但是年轻人的锤风依旧没有减弱,只怪这人体质是在太恐怖了。她匕首上的剧毒她了解,哪怕不是十年前,但是放在现在,就是大象也支撑不了这么久。然而这年轻人已经生龙活虎,恐怕还能支撑几刻钟才会气绝身亡。然而她等不到那一刻了,曹王府的人已经来了。作为完整经历这十年的人之一,她比其他人更理解曹王府的恐怖。
那骑鹤女子也见到她师兄的状况,不禁跃入场中。老妇见状便知没了希望,索性果决离去。女子也不管她,直奔着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已经彻底气愤,又始终伤不到老妇。他剧烈挥舞着双锤,只见前方多了一个人影,心中一喜,哪管他来人是谁便猛地一砸去。
女子见状,心中大骇。她哪里不知道她这师兄的恐怖怪力。当即双手撑剑,全力卸去那恐怖威势。只见那上好宝剑被压弯成一个极限弧度,然后猛地一弹,女子便倒滑出去数丈之余,猛地撞在阁楼墙壁上,喷了一大口鲜血。
她眼前一暗,只见她师兄又猛然本来,声势惊人,神鬼莫挡!
那年轻人近了才看清是谁,慌乱之际把双锤一丢便奔到女子身前急道:“师妹……”
只见女子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丹丸对年轻人道:“吃了。”
年轻人不疑有他,一把接过便吞了下去。他继续道:“师妹……”
女子脸色平淡道:“没事。”然后用力撑了撑剑,还是无力站起身来。他师兄的正面一锤岂是那么简单?
男子也不多说,一把抄过女子便背到他那雄阔的背上,撞入人潮之中离去。
曹王府的军队这才姗姗来迟。那领头的将军看着有些狼藉的街道,面无表情。忽然,他又看见了坐在屋檐之上嗑着瓜子的安若,不禁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这里是故京城,王上的故京城!犯上作乱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