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未歇,多少梧桐湿透。
木叶寒湿甲胄,寸草末斩良归。
“长街伞如潮,檐前雨成线。花下人独立,栀子望亲归。敢问姑娘芳名,可否为小生此诗赠一佳名?”伊莎正在秋雨檐前等候着,那人潮之中走出来一人道。
只见那人衣冠飘飘,执一把青竹折扇,折扇微摇,上附着一幅云雨墨画。那人面带不羁笑容,一身行装微有些懒散,不失潇洒风流。而他一来便吟咏出一首诗,倒也有趣。
伊莎笑容不减,蓦然回首。
那人有些散淡的目光一下子不禁痴了。
蒙蒙秋雨之下,她清澈圣洁,如同风中流云。而他一直想做那一只飞鸟……
伊莎檀口微张,轻灵的声音便响起道:“小女子伊莎见过公子。伊莎自认不才,不能为公子的诗作赠名。”
那人的目光渐渐清明,只是那痴迷也不曾多少减缓。他轻摇折扇道:“无妨,小生便将此诗赠与伊莎姑娘了。小生庄梦贤,在书院就读。敢问姑娘可是在这里等什么人?秋雨绵寒,何不到对面酒楼中一坐?”
伊莎只是笑了笑婉拒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在此等待一位救命恩人,秋雨虽寒,小女子也要等着。”
庄梦贤看了看大街上的人潮和伊莎身后的院门,不禁又道:“此处是南江客栈的独院,姑娘的救命恩人便在此处?”
伊莎点了点头道:“他出去了,小女子只好在这里等着他回来。”语气间似有丝丝幽怨,如同新妻望夫而归一般,撩动着庄梦贤的心弦。
庄梦贤不忍离去,便在这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伊莎聊着。
这庄梦贤腹中倒是有真学问,并非那些只会吟诗作赋的风流才子,而且庄梦贤虽然年轻,但是也走过不少地方,倒也不怕生了话题。而伊莎也等得有些无聊,索性听着庄梦贤在旁诉说着东方的趣事儿,倒也听得极为有趣。
只见那秋雨绵绵,檐下雨落如珠帘。两把素雅的伞共撑着,看长街人潮。郎才女貌,轻声说笑着,偶尔芳华绽放,似不入世间的青春。
秋雨总是有着愁思怅然,这座古老深沉的城市中更是如此。
但是青春年轻并不总是这么闲逸到无聊的愁。
踏踏……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长街伞潮如芳华草地被踏碎。美丽被孟浪的脚步践踏,宁静被打破似乎有些嘈杂。
“军情急报,行人速让……”一道有些年轻嘹亮的声音响起,破碎了这宁静惆怅。如烈酒突入愁肠,带来怎样迷蒙的冲击。
谈笑中的伊莎和庄梦贤纷纷抬眼。庄梦贤心中的一丝不悦也被那一声“军情急报”压制。他眼中有轻微肃然,如今和平,何来军情急报?但念及几日前的虎贲营出现,这一份军情急报就似乎有着北方风雪般的寒意。这个世界从不和平!
书院素来讲究忧国忧民,素来提倡忠义。如今书院在曹王制下,自然将自己也划入曹王的体系之中。而曹王也用他的表现证明着,他确实有资格成为一代明君。
一骑踏碎烟雨而来,行人让开一条行路。
那一骑匆匆踏过,惊鸿一瞥下是一个金甲小将军提着一把方天画戟!
伊莎的眼中忽然闪现一丝羡慕与向往。她认出这位金甲将军来了,虽然双方只有几面之缘。但是她对这位小将军的印象太深刻了。她对于伊莎来说,就像一个不真切的梦想。她是曹瑶,有一个真正爱她的父王和苏横。她可以去挥洒自己的青春,也可以鲜衣怒马,也可以驰骋疆场,比之那些藏于深闺之中的幽怨,她可以拥有太过精彩的人生。同是世间最优秀的女子,她的命运怎么不让伊莎羡慕?
庄梦贤突然转身超伊莎拱了拱手道:“伊莎姑娘,不知生了什么事,小生这就要去打听打听了。大丈夫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小生要入那沙场了,这便与姑娘告辞了!”
伊莎眼中微微一暗,但还是轻灵道:“庄公子,小女子这便祝你踏马扬鞭,功名立万!”
庄梦贤却道:“伊莎姑娘,小生见你之时起,心中便有一话,又恐唐突了姑娘。但小生此去,不知何日能再见到姑娘。小生只能说出,还请姑娘见谅。”
伊莎微微颔首。
庄梦贤见状便道:“小生想问,姑娘可曾有意中人?姑娘若是有,小生此去即使战死沙场也无憾了。姑娘若是没有,可否,可否等小生几年?姑娘若是不愿,小生也理解。”
伊莎一愣。
庄梦贤见伊莎并没有拒绝,便拱手道:“伊莎姑娘,小生告辞了!他日,姑娘若念小生,可到今日此地,若小生还活着,小生定会来此。”
语罢,庄梦贤便洒然转身投入人潮之中,意气风发!
伊莎看着庄梦贤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
檐前的雨线溅落,被风吹起,有些冷。
“驾……军情急报,行人速让……”那踏踏的马蹄声伴随着嘹亮的喝声远去。
曹瑶手执着方天画戟,俏脸上有些薄怒。她看着眼前的行人如潮,尽管他们已经竭尽所能地避让了,但是还是碍了她的路!
曹瑶得到曹王的承诺可以建立一支军队了,她如今也算一军统帅了,又有什么军报值得她亲自来送。
她来送的不是军情!
她心中有些愠怒,不知道父王即已允她建立一支军队,从苏横哥哥麾下调派几位年轻将军就算了,把那马元调过来有算什么事?难道,难道她建立这支军队只是玩玩吗?
她心中有些愠怒,看着路上慌忙闪避的行人便有些急躁。
突然,她看见路上有着几辆华丽的马车堵塞了长街,让周围行人让得更加艰难。她眼神一冷,纵马便直冲过去,大喝道:“军情急报,行人速让……”
那马车上的车夫见状不禁大骇。他惊骇这个士兵的大胆莽撞,更加担忧马车中小主人的安危。
曹瑶直直冲着马车而去,她纵马一跃,画戟狠狠一扫,华丽的马车便被扫平了一截。那马车中坐着的贵人更是差点吓尿了!那戟锋若是再矮一分……
还不待他惊恐万状,只觉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头顶越过。只见曹瑶纵着马儿踏上马车,又越过了这马车里的“贵人”。然后她轻轻勒马停住了,冷冷回眸道:“军情紧急,今日便不与尔分说了!尔若是心中有什么不服,可去城北朱雀营找我!”
说罢便纵马离去,留下一干目瞪口呆的人。
那马车,她自然是认识!
是报复吗?不,她只是看不惯这帮废物一样的纨绔!
她纵马前行着,匆匆一瞥,只见一把黄纸伞下,一个少年正牵着一个小女孩向她看了一眼。
为什么她只注意到那个少年?
不知道,或许是那少年的目光与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吧。她来不及多想,便纵马离去了。
人群之中,安若和丑儿也见到了这一幕,心中微微有丝诧异。
丑儿看着曹瑶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道:“好凶的姐姐!”
安若牵了牵丑儿道:“莽撞了些,但豪气干云!”
突然,安若觉察到了一道目光。一道似乎突然出现的目光。
他转动寻觅,只见一个女子正看着他。那目光就如同从未出现在这世间一般的清澈,又似在黑暗中寻觅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光芒。
闭眼女子睁开了眼,不如同见到苏横莫让等人的一瞥。这一次,她是在注视,是在观察,是在接触……
她与安若的目光接触,似乎看见了什么。她朝着安若走去,似乎周围的行人全都消失不见一般。
安若停下了,他在等着她的到来。
她走进安若开口道:“空无寺,度缘,俗名,樊莲。”
她的声音很简短,很空澈。就像空旷的深山突然响起的钟鸣。
安若道:“空无寺?还有多少人?”
樊莲道:“小尼出寺时,空无寺还有九位老僧,还有四位老尼。”
安若心中微泛涟漪。空无寺是佛家隐寺密宗,是最后的底蕴。能活下来这么多人,真的是底蕴深厚。但是听闻樊莲所说,如今也要凋敝了吗。毕竟听她说,年轻代似乎只有她一人罢了。樊莲,樊篱和净莲。度缘,渡和缘。她是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佛家真传吗?
安若又道:“你来这世间为何?”
樊莲想了想,郑重道:“度缘!”
安若眼眸一凝道:“所以?”
樊莲道:“施主与我佛有缘。樊莲恳请,施主可度我佛!”
安若皱了皱眉道:“你既然出自空无寺,你应该知道如今天下的情况!”
樊莲点了点头道:“所以樊莲恳求施主度我佛以轮回!”
安若低声轻念道:“轮回?你们佛家信轮回和因果?”
樊莲回道:“我佛家信轮回和因果。今日施主度苍生,来日苍生度施主。来日苍生度施主,今日施主度苍生!”
安若不为所动道:“你走吧。”
樊莲不解道:“为什么?”
安若回道:“今日你我相见不是缘。”
“不是缘是什么?”樊莲不解。
“强求非缘!”安若应了一句。
樊莲若有所思,安若已经转身离去。
良久,樊莲离开了,离开了故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