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去找晴朗,出了地铁站,天突然下起大雨,我匆匆上了公交车,雨越下越大,因为忘记带伞,我又不想淋雨,到了站点我没有立刻下车。我想就这样坐着吧!看雨什么时候停;看我什么时候着急;看我什么时候又绕回来。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目的,忘记了我本应该着急。我靠在车窗上,隔着玻璃摸着雨水滑落的印子,看着雨雾中朦胧的街景,慢慢睡着了。等我再醒来,车子从南穿到了北,到了终点站。我再投钱,又坐了回来,天也黑了。我摸出手机,看见有好几通晴朗的未接来电。
晴朗问我怎么一直不接电话,我说上课静音习惯了,周末忘记调回来了。他说他下班已经到家了,我说我也快了。他说他在楼下等我,带我去吃好吃的。
晴朗问我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五点就从呈贡过来,怎么八点才到这里。我说下雨又忘了带伞,所以没有下公交车,在车上躲雨呢!晴朗说怪他,他要是有车,就可以直接开车去接我,不会让我受苦。我说这是多么诗意的事情,怎么说吃苦呢?别人赶时间,只在乎位移,而我玩的是心情,看的是风景,多有意思呀!
晴朗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文化巷那家的糖炒板栗,钱王街那家的泡橄榄,然后再要一盒街边的炸洋芋。晴朗说只要这些?我说其他的,你说了算!晴朗问我想看电影吗?我想了想说回家看电视吧!最近上的电影没有特别想看的。
我蹦蹦跳跳在路上和晴朗说笑,走过路口的时候有一辆豪车让我们先行,我微笑着给车里的人点点头以示感谢。我和晴朗说:“以我的经验来看,开好车的人素质普遍要比开一般车子的人要好一些。车子越差的人,越喜欢抢那三秒五秒的时间,车子越好的人越能礼让行人。你有没有发现?”晴朗想了想说:“……好像是这样,但又不绝对!”我说:“这是肯定的,有钱未必有素质,有素质未必有钱,两边不相等。十辆好车会有一辆或者两辆礼让行人,而三十辆低端车未必有一辆会礼让行人,我认真做过统计。书上总喜欢批评上层社会,同情下层人民,这种教育让我进入一个误区,觉得富人都有罪、都不是好人……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如果富人都有罪为什么我们要‘共同富裕’呢?”晴朗说:“那事实是什么样的呢?”我说:“事实是高素质的人混得都不差;事实是高等教育真的能重塑灵魂!事实上,真正划分阶级的东西其实是思想、精神、见识和知识。当然,阶级固化本身也会垄断这些东西。可是你如果想得到,多付出就可以,并不是不可企及。高素质的人未必是大善人,但是他们会估算狭隘利己的代价,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回到家,家里客厅居然摆着一个画架。我问晴朗:“你是想学画画吗?”晴朗说:“不是,送给你的。”我说:“送给我?可是我好久没画了!”晴朗说:“你不是说梵高27岁才出作品吗?你比他启蒙早,你怕什么?”我说:“可是我没有他有天赋呀?”晴朗说:“你日记里说只要扬帆来鼓励你,你一定会重新拿起画笔……这么说看来是我面子不够大呀!要不要我请扬帆来帮我做说客?”我看了看客厅里立着的书架以及我放在这里的各种书籍,心里懊悔我真不该同意晴朗看我的日记呀!我笑了笑说:“不用,我就是礼貌、谦虚、客气一下嘛!我总不能大言不惭地说,对!我是下一个梵高吧!”晴朗笑了,我说:“谢谢!”
晴朗说:“素描套装、国画毛笔、调色板、72色水溶彩铅、72色水彩、24色国画颜料、生宣、熟宣、素描纸……我看你以前的工具基本就这些,还漏了什么?”我说:“够了够了,多了,一个业余的人用不了这么多!”晴朗说:“你不是想学油画吗?”我说:“还没来得及学就放弃了。先学国画吧!国画若学好了,油画上手就快了。”晴朗说:“这两种一样吗?”我说:“不一样,但是我听说‘画国画的能画油画,画油画的未必能画国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急,一样一样慢慢来嘛!”
晴朗打开电视问我要看什么电影,我说不知道,随便看什么都行。晴朗选了一会儿,挑了陈坤、赵薇、周迅主演的《画皮》。我问他为什么想看这个?我看电影喜欢看评分高的。他说随便找的,看这个可以吗?我说可以,你喜欢就行!
这个电影我之前看过,但是我没有看完,当佩蓉被误会是妖的时候我很难过,大家都不相信她的时候我更难过,看见她无助的样子,我就呼吸困难。这一次也一样,晴朗看得正起劲,我拿出遥控,嗒一声关闭了电视。我说:“我实在受不了,我不敢面对这样的悲剧,我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压抑得我快窒息了。”晴朗说:“不要怕,结局是美好的。其实你只是心里有障碍,你看完了就知道,没有那么严重,是你无形之中把某些东西扩大了。你老是逃避也不是办法,我和你一起看,我陪着你,这一步你只要跨过去了,以后就没事了,豁然开朗了!”我知道,可是太煎熬了。我说:“算了,以后我再调整,今天我不看了,你看吧!我去弄水果。”说完我就要起身离开。晴朗拉住了我说:“看吧!就今天,这个坎我陪你一起垮。你相信我!”说完晴朗打开了电视。
这些年我没有好好的看过电视剧或者电影,一到这种场面我就想要逃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害怕,说不出的恐惧。我盯着电视屏幕,看着容佩眼角流出的泪水,我的心碎了。王生不信她,谁都不帮不了她,她好惨!
我用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退缩到沙发角落,这一刻我真觉得自己成了那个倒霉的容佩。我不想再往下看了,我感觉我快死了,我真的快要死了。我哀求晴朗,麻烦他现在马上关掉电视,他若再不关,我真的会发狂!晴朗用手捏着我的手腕,他让我把手拿开,睁开眼睛看一看屏幕,再看几眼,剧情马上就有转机了,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我不看,我拒绝,我现在很难过,我的心率已经乱了……我拼命地和晴朗抗争。我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说:“不要再逼我了,再逼我会死的!我不敢看……就是不敢!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劝我去跳万丈深渊。你说没事,你跳!你跳呀!你快跳呀!你理解我好吗?我不敢呀!”
晴朗关掉了电视,转身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他问我:“刚刚你想起了什么?”我说:“什么都没有。”他说:“有……你告诉我好吗?让我帮你一起分担!你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撑着,你这样很不好,我很心疼!”我说:“……说出来就好了吗?没有那么简单!”晴朗说:“试一试嘛!我咨询过学心理学的朋友……你要说出来,要去面对,才能走出阴影。实在不行我们去看医生……”
我说我看着我爸爸死去,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有人能帮我,谁都帮不了我。我不想我爸爸死啊!可是我没有特异功能,也没有超能力呀!不死能怎么样呢?我爸爸已经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他很疼啊!什么都吃不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推进了炼化炉,然后变成灰……下葬的时候,第一抔土还是我和姐姐亲自撒下去的……当时我的手和心都在颤抖啊!耳边一阵噼里啪啦铲土的声音……坟堆隆起……我们就这样阴阳相隔……世界很大呀!出门全是人,没有一个人是我爸爸了,没有人带我飞了……那声熟悉的叫唤“墨葵……”再也听不到了……家里没了顶事的男人,妈妈遭很多人欺负,那些话很难听,那些人很可恶,她们总盯着我们家,我却堵不住她们的嘴……我什么办法都没有!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嬉笑问我妈妈,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不去做妓?坐台很赚钱喔!他们做着最可恶的事情,却不会受任何惩罚,我不知道是上帝太忙了,还是社会系统出错了,还是我太弱了……我不想让我妈妈再婚,可是我没有阻止她的理由……一意孤行,她不幸福,我也不幸福,可是大家却说我们苦尽甘来,苦是无尽的,甘甜一口都没有……这些谁知道呢?我好无助啊!谁能帮我?没有谁,我若开口说了什么,所有人都会指责我不懂事、自私……我只能自己硬抗!梦中惊醒,我却不知道该向谁呼救,我只能哭……只能叫爸爸回来吧!我害怕!我不能叫姐姐,因为姐姐也会怕,她和我一样只是一个孩子。我不能叫我妈妈,叫了也没用,因为让我害怕的那些事情就是她和叔叔做的……我忽然变胖了,头发也白了,大家开始嘲笑我,我很难过,我一直都是小公主,是天鹅啊!我受不了那些嘲弄,可是没有人为我说话,没有帮我打坏人,很多人在笑,我只能装作漠不关心……经历过这些之后,只要看到别人难过,我就不忍心,不忍心去伤害,极力地想去保护,只有被伤害过又真正善良的人才会知道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在哪里,那里受不住外力按压!看到别人受苦我就很难过,我会感觉自己就是那个不幸的人,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和他们一样,被火烧一样的煎熬……
晴朗帮我擦去泪水,他把我抱在他胸口上说:“……我要是早些年遇见你该多好!不要害怕,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好,比很多人都好,比我还好!以后我来保护你,我做你的超级英雄,我永远都在!”眼泪滚落,我笑了笑说:“可是我不需要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