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回家,也不喜欢带同学和朋友来这个所谓的家里,因为我没把这里当家,这里也不是我的家。对一些东西我越来越排斥,排斥到我以为我会犯罪……
周末回来,打开卧室的门,毫无准备的,便和迎面而来的酸臭味扭打在一起,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脑袋被袭击,缺了养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在努力地回想,上一周我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
看到房间里又乱又脏的床和床边放的肮脏的鞋子,我的情绪瞬间喷发,如同被挑衅地狮子嘶吼道:真他妈不要脸!这是唱的哪一出?无耻之极,恶心!
我肚子里的火燃瞬间烧到脑壳顶,心里又愤怒又委屈,我来到厨房找到正在忙碌的妈妈,一边伤心地哭着,哽咽着;一边歇斯底里地向她吼道:“……她们为什么要睡我的房间?还睡我的床?还把房间弄得那么脏?她们没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吗?”
妈妈放下手中的锅铲,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和我解释说:“你奶奶上周从你姑妈家回来之后就感冒了,而她的被子刚好被我拆了洗了,所以还没有来得及装……”我问自己这是理由吗?我能说服自己就这么算了吗?这关我什么事?我把所有问题都怪在了妈妈身上,我责问妈妈说:“你既然都帮她洗了被子,为什么不帮她装好被套?为什么不让她自己装好被子?为什么准许她睡我的床?为什么准许她用我的东西?”我非常没有礼貌,妈妈生气了说:“墨葵,你为什么这么矫情?睡了又怎么样?”妈妈这话令我更加恼火,还问我睡了又怎么样?我放狠话说:“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们一家腾地方?我走!行不行?反正这是你家,不是我家!”妈妈两眼血红,扬起手准备给我一记耳光,在手肘伸直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大大的收缩了幅度,没有让巴掌落在我的脸上。时间机器卡顿了三秒钟,妈妈使劲压着情绪说:“那你去把她的被子装好吧!那样她就不会睡你房间了!”
这个事情为什么要我妥协?我不明白,明明不是一家人,为什么还非要生活在一起?明明谁都没有把谁放在心上,为什么还要捆绑在一起做“亲人”?真烦心!我不知道是我钻牛角尖还是我太自私,我向妈妈咆哮说:“你想服侍她,我没有意见,请你不要使唤我!我不会去伺候她的!”这时妈妈火了,她对着我吼道:“你都读高中了,能不能懂事一点?体谅体谅我?我很忙,要赚钱,要照顾一家老小,我做不到的,你能不能力所能及帮我做一点?尊老爱幼我从小教你的,你忘了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说:“不能,这些都是你自找的!”说完我扔下书包,摔门而去。
以前我觉得我怎么对别人,别人就会怎么对我,一开始为了我妈妈,为了和平,我愿意扮演好继孙女、继女、继姐姐这些角色,尽管感情上多敷衍,但行动上无可指摘,洗衣、做饭、打扫房间、辅导朱利作业、为朱利洗澡等等,我什么都不推诿,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老巫婆的颐指气使;叔叔地理所应当;朱利的养尊处优!凭什么?难道我生来下贱?我不是不愿意为老人家做事情,我不是不愿意奉献,我是讨厌为她那些特定的人做,她不是把我当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她以儒家“尊老爱幼”、“百善孝为先”等等至高伦理道德来要挟我做她的丫鬟!这游戏老子不玩了,他们爱咋滴咋滴!
日子怎么就过了成了这样呢?突然间我就理解了高尔基的《童年》,读初中的时候只觉得阿廖沙的外公、舅舅脾气坏,其他不觉得悲惨,毕竟大家都是有血缘的亲人,现在有了同样的经历,才觉得字字血泪,身边一大堆血肉相连的亲人,却没有一个知心可靠的人!
我要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家呢?辍学?或者流浪吗?我好像不是那么激进的一个人,不!应该说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妈妈把那个巫婆装了被子,并且把我的被套、床罩、蚊帐都拆下来放在了洗衣机里,然后她打电话告诉我,剩下的事情让我自己做,她真的忙不过来,晚上有顾客要来提货,饭菜都给我留好了,放在厨房。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我也理解她的辛苦以及对我的付出,可是我就是埋怨她,为什么为了那些肤浅的东西,要我这么苦、这么难!
老巫婆刚刚不在家,我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正在看电视。我承认她确实是老了,七八十岁的高龄,但是她确实不是一个好人,准确地来说她是一个不值得尊敬的人。我们没有加入他们家的时候,所有家务她都会做、能做,可是妈妈和我们承担了这些之后,她不光是手不能提,连路都走不稳了,装模作样太过分!和老人们比较,老巫婆体格健硕,身体硬朗,去抢小区附近超市免费促销商品的时候,身手敏捷堪比武打明星;挤公交的时候她蹿得比兔子还快;买那些乌七八糟保健品的时候,她负重比谁都强!没人在家,她偷偷弄东西吃,陶罐、瓷盆、大铁锅,哪一样为难到她?怎么今天就装不了一个被子呢?就因为她感冒了吗?我刚刚看到她在楼下摆龙门阵,说话的力量中气十足,我看不出来她哪里虚弱。再说她可以叫她儿子帮她装,这点毫不为过!已经帮她把被子洗好了,还要怎么样?对于有些人,你出手帮了她,她还要求你应该做得更好更周到!并且这个老巫婆还和妈妈找不痛快,说只有周末我姐或者我回来的时候,饭菜才丰盛,难道平常他们不配吃得好一点吗?真是奇了怪了,周末丰盛的饭菜是不给他们上桌子了?还是平常给她吃狗剩下的?既然不服气,自己做呀!不是吗?偷偷摸摸吃东西,只有他们朱家人才会掩耳盗铃乐此不疲地去做!
老巫婆教她的孙女朱利说,家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做,要坐享其成,让我和我姐去做,要一辈子都这样!这话被刚进门的妈妈和我一五一十听到了,妈妈冲过去问老巫婆:“你教出来的是什么人啊?你怎么能这样教小孩呢?”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好笑,一辈子?想多了。谁会和你们一辈子?真逗!
老巫婆说她这样养大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个个都活得好好的!我说是很好啊!好的三个儿子都不认你这个妈了!她听了这话一时气息不顺,气得被口水呛到,哽咽了两声,然后抬起手想打我,我比她气势还高,走到她面前说:“打我?你有哪资格和身份吗?你打下来试试?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事实而已!”
想想他们一家人,我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否则怎么会遇到他们呢?一定是上帝的惩罚,一定是!绝对是!
妈妈我们现在没有房产,一片砖,一片瓦,一寸土地都没有,虽然朱叔叔家房子不好,但是总归有房产,我不知道妈妈和朱叔叔是怎么商量的,反正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以前我觉得这事不妥,和妈妈说,既然你想和他生活在一起,还是应该领证,我们按照法律来。妈妈给我的理由是,并户口之后麻烦事多,而且单亲的条件好接受社会福利,所以不领。而朱叔叔不领证的理由是,是他的一辈子都是他的,不是他的有证也守不住,所以领证和不领证都一样,有证无证他不在乎。我不理解这两个人是怎么了,做的事情我总无法理解!妈妈的理由也漏洞百出,我们得到了什么社会福利了?什么都没有呀?她还当我是小孩子吗?
中秋节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期待过节和过生日了,每遇到它们一次,我就感觉到,时间会硬生生剜去我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希望和圆满。
我陪着妈妈去超市买东西,妈妈在货架间来回穿梭,我推着购物车在后面时远时近地跟着。真不知道妈妈要买多少才能填满她的购物欲望,在我看来,现在过节和平常一样毫无新意。我一抬头,忽然看见扬帆站在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站在货架过道的中央看着我,就像不认识我一样。我赶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心脏收得紧紧的,低头数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装作我没有看见他或者根本不在意他的样子。
这一次真遇上了,可与想象中完全不同,我并不欢喜,更多的是六神无主。我在想,要是我走过去,他不给我让路该怎么办?我想不会的,我走过去,他应该会给我让路的,这可是公共场所,这个礼貌他有的。我想抬头看看他,偷偷地看,不被他发现的那种,我着实想他,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瘦,脸上的青春痘好了没有?可是我不敢抬头,我怕四目相对,让他看出我的慌乱。我心里忐忑不安,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缓缓地走过去,在离扬帆最近的那个货架口,我推着购物车拐弯,溜走了……
我求我自己原谅我吧!我真的做不到波澜不惊地迎上去说“嗨,你好!”或者“嘿,好久不见!”或者说“嗯,麻烦让一让!”或者说“哇,遇见你真好!”面对扬帆所有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声叹息:“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我有真心,可我们只适合想念,不要相见,否则我接受不了什么都不是的自己,和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的关系。敌不过痴心与挂念,我最后用余光瞟了扬帆一眼。嗯!还是以前那个样子,高大帅气。我躲在一重一重的货架后面,不能自已。我安慰自己,爱情大多如此,得到和得不到都不会死人,折磨多来自相遇、回忆和深夜。
回家的路上,我和妈妈偶遇了住在楼下的郝大婶,她问妈妈为什么不许朱利去他们家玩?是不是不喜欢他们家呀?妈妈被问得一头雾水说:“没有啊!我怎么会这样教小孩呢?远亲不如近邻,相亲相爱还来不及呢!哪敢不喜欢?”郝大婶说:“平时相处就觉得你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今天这样一问,倒是我自己多心了!”妈妈问:“这种糊涂话你是听谁说的?”郝大婶尴尬一笑说:“我也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妈妈说:“大姐既然你为难,那么她回去问问朱利,或者朱利奶奶,她们一定清楚!”郝大婶拉住妈妈的手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唉!是朱利那小孩说的,小孩子的话不作数,不要小题大做,否则以你们这样的家庭,会闹出问题的!那样是我所不想的。”妈妈说:“我没有这样教小孩,朱利天天和她奶奶在一起,我对她的要求就是要每天写完作业才可以出去玩儿……”
朱利的心怎么可以这么黑?她真的是一个小学生?我严重怀疑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妈妈气死了,这个团圆的节日,注定不好过!妈妈问叔叔:“你的孩子要不要我管?我能不能管?”叔叔说:“不要你管,我娶你干嘛?”我妈说:“好!既然如此,你去告诉你妈妈和你女儿,什么是好歹,或者让她们来教教我好歹是什么!”叔叔说:“你日子不好好过,整天找事情,你要干嘛?”
我妈让他自己去问她女儿,她在外面说了什么?叔叔不去问,妈妈叫出朱利,亲自问她,朱利什么都不承认。妈妈说:“你不要不说话,低头装委屈,我现在可以叫郝大姐过来对质,空口无凭我不会冤枉你。”朱利不敢自证清白,妈妈问叔叔:“朱利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要我如何在这里自处,如何和邻居相处?心术不正,胡编乱造,挑拨离间,有她这样的女儿吗?”叔叔问朱利:“你说过吗?”朱利说:“……说过,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叔叔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妈妈怒气不消,妈妈问叔叔:“第几次了?还有完没完?这样就算了?”叔叔说:“她已经认错知错了,还要怎么样?她还是一个小孩!”
他妈妈老,他女儿小,这就是他家的免死金牌,听得我想吐!真是恶魔的逻辑!我走到朱利面前说:“我也会写日记、写作文,并且比你写得还好!我也会说话,并且比你还会说!你说若我来写,我会写什么?看我日记的人可比看你日记的人要多,以后最好安分一点儿!否则你爸爸、奶奶以及你也会出现在我老师、同学的叫骂声中!”说完我对着叔叔说:“我也是个孩子!”
这是什么生活啊?我又想起了那些长辈对我说的话,女人缺了男人生命就残缺了,可是我怎么觉得残缺更加美好呢?如果是我,我宁愿自己残缺,也不要被别人一点点摧残凋谢!
中秋夜,手机频频收到各种群发的祝贺短信,我一个都没有回,一是同一个模式我不知道回什么,二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回,花心思去糊弄“粘贴复制”,没意思透了。开心,自己开心就好;不开心,自己一个人伤心就好,虚情假意维系关系,我拒绝!
在家真心烦,为了自己舒服一点儿,我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饭了,叔叔不在家,朱利在房间磨磨蹭蹭,我盛好饭坐下开始夹菜,突然朱利奶奶大声叫朱利说:“朱利,你快点!再不来肉都被人家吃光了!”说完端起红烧肉的盘子,一股脑往自己的碗里倒肉。我被惊呆了,这个人是被什么鬼附体了吗?我说:“……你慢一点,没人和你抢!”她说:“不抢我还能吃到好的吗?”我的天,她儿子在家的时候她怎么不这样?谁苛待过她?看她把所有菜盘子搂到面前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瞬间没有了胃口。我惊愕地看着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妈妈说:“快吃啊?看看就能饱啊?”我丢下饭碗说:“吓饱了!”
饭后妈妈说:“这种阵仗我见过好几次了,从开始的批评到如今的见怪不怪,我实在没力气说什么了。”我说:“为什么会这样?顶级吃货也不会这样护食吧?真像一头猪!”妈妈说:“苦日子过惯了,还没有适应物资充足的生活。”我说:“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妈妈说:“她一辈子都在争抢中过来的……哎,没办法。”我问:“和谁抢?”妈妈说:“公婆、妯娌、儿媳、和所有人……她们家的日子一直都很苦,你叔叔都是吃玉米面长大的……你能理解吗?”我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