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从自己的作业本最后一页撤掉一张空白页,由于力量不均匀,纸张褶皱,还留有锯齿。在上面大手大脚地写写画画起来。
如果,换做是孟晓彤的话,她会在办公桌上随手就能找到一张废纸,撕掉一半,用无字的一面,差不多就足够用了。
这两个女生风格迥异,却很快成了好朋友。
班主任麻淑华瞧着那三个足够让她放心的“好学生”已经开始在批改同学们第一天的作业了,她便从桌上拿起了一个搪瓷漆面的大茶缸子,又从抽屉里拿了两包方便面。喊了李子孟一声:“李子孟,你跟我来!”
孟晓彤也没有预料到,这麻老太太会把他们三个想要陪着李子孟一起挨训的“好同盟”给晒晾在了教研室里批改作业,而单独“提审”李子孟。
偌大的校园里,在午休时间段儿,很难找到一处没有其他学生出没的清净之地。球场上、树林边、乒乓球桌旁、长椅上、篮球架下、自行车篷、卫生间、实验室里……孩子们在享受着青春午后的休闲时光。
麻淑华一路带着李子孟,从教学楼的后门,穿过大操场的升旗台,到了院墙边上的一处仓库平房门口。
破旧生锈的大铁门上挂着一把新锁,看上去,那把锁头,和校园其他地方的一切事物,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
麻淑华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磨出一把钥匙,打开锁头之后,挂在门把手上,对李子孟说道:“你先站在门口,不要进来。等我先简单收拾一下!”
“麻老师,这是什么地方啊?”李子孟声音有点发颤着,向光线昏暗、乌漆麻黑的里面,探望了两眼。
虽然,他在从小跟着母亲孟宪玲生活的时候,从不害怕被上夜班的妈妈反锁在家里、一个人留守呆着。
可是,后来,母亲嫁给李建明之后,李子孟常常会听到养父李爸爸讲起当年他当知青那会儿,在牡丹江六分农场下乡,和母亲相识、相爱的经历。李建明还特别讲以前的故事,尤其是喜欢和李子孟、孟宪玲一起回味着那段“美女救英雄”的定情“事迹”。
那年冬天大年三十的晚上,已经快要冻死的他,被孟宪玲从零下三四十度、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菜窖里扛出来的。而,其实,也正是从那之后开始,李建明就患了上幽闭恐惧后遗症。
现在这个时代,心理疾病已经被足够重视了。可是,当年,在我们父母年轻的那个70年代、80年代的时候,很多家庭每天都还在吃饱饭而发愁呢。谁还会有更多的心思在意自己和别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方面的健康不健康呢。
李建明发现自己“有病”、不太正常,主要是因为,他考上京北华清大学,在学校里赶上两次大停电,他才发现自己会出现惊恐发作的异常状态。去华清校医院看过几次,当时的校医建议他转诊到积水潭医院或者是北医六院去挂精神科专家门诊,再好好治一治。然而,那个时候,他很穷,没钱看这种病。
等毕业之后回到哈市老家,把自己心爱的小媳妇孟宪玲娶到家里,后来逐渐“抹去”了那片遗留下来的心理阴影面积,那种病症也就再也没有发作过。所以,结婚十年了,他一直都相信,只要不是精分那种害人害己、杀了人不知道是自己干的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都能通过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慢慢自愈。而且,最最主要是,家人的相伴与爱护,自己心中还得时刻充满爱的力量,自然就会没事儿的。
尽管,他的母亲和他的养父以亲身经历,给他“缔造”出了一个历尽沧桑、荡气回肠、结局完美的“爱情童话故事”;然而,李子孟听着听着,他却越来越害怕,时常担心,自己会像养父那样,有一天,被人莫名其妙地关在密闭的地下室、小黑屋里逃出不来,死在那里。而且,只要,他一想象到那样的场景,李子孟就会吓得浑身哆嗦。
所以,此时,就在他刚刚看到那个仓库小平房屋里的黑暗时,他的小心脏就已经蹿到嗓子眼儿、仿佛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似的。
或许,在他少年多疑的心底里,并不大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像自己母亲孟宪玲那样无私、那样勇敢的女人,无惧流言蜚语、无畏困境生死,能够像对待自己的养父一样地全心全意对待自己了。
甚至,李子孟有时会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因为自己的存在,拖累了母亲,让母亲很多年都没有办法挺直腰板做人。而且,还让自己的养父没有办法生育属于他自己的后代。
李子孟也会想到,自己的名字,这“李子孟”三个字,本就是由于那个特殊年代而制造出来、毫无价值的副产物。如果,要是21世纪的网络流行语形容自己的话,他,应该只能算是一个意外,是错误的生命程序中,所导致出来的一个带有Bug特质体征的受jing 卵。
而,只有当自己和“小侄女”孟晓彤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到人生里那一缕不同往日的暖意。
“李子孟,你可以进来了!”麻淑华才算找到一枚还能凑合使用、算是最完好无损的钨丝灯泡,拧到从天棚顶上倒挂着悬下来的一根电线灯座上。
李子孟摸着光亮,走了进去:“麻老师,这是……您的宿舍吗?”
“对!暑假期间没住人!”上个学期麻淑华曾经把自己的这间小宿舍借给一位实习女老师住来着,“你先进来再说吧!”
“不……不行!”李子孟愣是戳在门外原地,直接回绝了班主任的“盛情邀请”。
“为什么?”麻淑华疑惑不解着,“你怎么了?”
“我……那个……我从小有哮喘病。”
麻淑华一边回忆、一边疑惑不解着:“哮喘病?你的学籍档案上,没有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