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疗疾顾不上手心剧烈的疼痛,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眼神里是严厉,是冷漠,甚至是厌恶。
他厌恶他?像爸爸一样,像何西飞一样,像那个不曾谋面的女人一样,厌恶他。
摊开掌心,尖锐锋利的碎瓷片扎进了肉里,流出猩红血液,刺痛了他的眼,晕红了他的视线。
这伤口好长,好像沿着手臂一路蜿蜒到了心里。
温疗疾呆愣地掀了掀衣袖,疑惑着,里面是不是也受了好重的伤?
否则,他为什么觉得心里好痛,比手上还痛十倍,百倍。
裴沐起看到他两手都是血,急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陆风也看到了,眼眸中闪过一抹近似内疚的情绪,又很快被冷漠替代。
他们刚才的动静很大,温泉的工作人员已拎着急救的药箱赶过来,看到温疗疾的伤好像还挺严重,不敢随便帮忙,就建议道,“这附近有家诊所,你们要不带他去包扎一下。”
“在哪里,快点带我们去。”裴沐起焦急地催促。
见陆风杵在那里不动,抬头嘱咐他,“你去男汤叫他们,开宝在换衣服,很快就出来了。”
“你别管他了,谁知道他趁我睡觉想干什么。”陆风避开视线,就是不肯看温疗疾。
他嘴上叫裴沐起别管,行动却很快,跑到男汤里面对着他们几个大喝了一声,转身对负责人说,“派个认路的帮我们带路。”
一路上,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气氛也很诡异,只是从裴沐起断断续续的念叨理出个大概。
“陆风,帮我扶着。”裴沐起看到他没动,气呼呼地说,“我累了!”
温疗疾想告诉她,他不需要扶,可是当陆风接过自己的手臂时,他也没作声。
裴沐起则走到另一侧扶着他另一只手,担心地问,“是不是很疼?”
温疗疾落寞地低头不语,陆风也一直沉着脸皱着眉。
两个闷葫芦,裴沐起此刻有点想一人敲一下,看看会不会响。
等了几分钟,发现他们两个人还是没有要开口解释或道歉的意思,裴沐起忍不住了。
“这回你是误会疗疾了,他看见旁边有只猫,怕吵你睡觉,想把它赶走,才不小心离你太近的……”
只是离得近一点就被打成满身是血?明生和岁成少有的默契,同时看向对方。
对,就是满身是血!不单单是明生岁成这样想,除了他们三人,其余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温疗疾穿着白衣黑裤,白衣服上沾染血迹就会显得特别明显,黑裤子也有湿掉的地方,是瓷壶掉地上流出的茶水沾湿的,黑色布料分辨不出来,让人看了也以为是血。
这得要多近,才会劳烦懒惰的陆先生下此狠手?明生挑眉。
“不过你也有责任,谁叫你突然睁开眼睛,吓到了疗疾,所以他才没来得及直起身。”
“你离得那么远,你又知道了?”陆风气弱地反驳,不管什么原因,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了。
可他又不是故意的,谁被人这么近距离贴着也会下意识推开,而且还是同一性别的,他又不搞那个,怎么忍得了。
再说,他哪里料得到,温疗疾会摔出如此重的伤。
他要是早料到,早料到……他也忍不了!
赵封尘还是第一次看到陆风这么没底气,甚至是有些委屈?
被裴沐起训得都委屈了?
江恕己则是得意的,只要沐沐不是在训他,训谁他都是看好戏的。开宝则挽着赵封尘的手臂,下意识离陆风远一点,她没想到陆大哥这么暴力。
“我当然知道,我有眼睛看,有脑子想。”裴沐起对陆风皱了皱鼻子,转头问温疗疾,“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话说的,好像在讽刺某人眼瞎还没脑子,江恕己嘿嘿嘿咧嘴笑。
温疗疾微笑地对裴沐起点点头,转而看向陆风,“对不起。”
一句简单的道歉,声音辽远而空洞,让听到的人无不生出一抹悲悯,也震动了陆风的心口。
他不喜欢这声音,听着极为不舒服,墨眉紧紧拧着看了过去。
只见黑眸中的亮光泯灭,好像燃烬的星火,只剩一团沉寂的灰烬,荒凉而冰冷。
陆风身形一震,吃惊于自己对他的影响。
不过是稍稍推了他一下,不过是害他受了点轻伤,有必要这样……
绝望?
这可怕的字眼窜进陆风的脑海,让他下意识看向裴沐起,后者的神情也不好,发现他的目光,还是给他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裴沐起也看到了温疗疾陡然的变化,急忙安慰,“其实你也不能怪陆风。”
她斟酌开口,“换个角度想想,你一个大男人,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另一个大男人压,你的第一反应肯定也是吓得推开他,对吧?”
陆风和裴沐起盯着那沉寂的灰烬般的黑眸,好像有什么动了动,陆风掷了一个眼神给裴沐起,示意她继续。
“陆风那是应急反应,不是成心的,那么短的时间,他也不会考虑推了你,你就会打翻桌子,也不会想到你还会摔在碎瓷片上,对吧?”
“我就是想让你离远一点。”陆风插了一句。
“其实很好想的……”裴沐起瞥了一眼四周,想怎么说他才会相信。
“啊,你就想想,如果你躺着在睡觉,明生……”裴沐起为了唤起他的想象力,去后面把明生拉到温疗疾眼前。
“他就是明生,如果你躺着,然后明生弯下腰要亲你,你会怎么反应?”
明生望着身后一群偷笑的人,一脸生无可恋,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使用?
温疗疾看着矮小粗犷,肤色黝黑,亮着一口大白牙的明生,再想到裴沐起的话,顿时非常拒绝地使劲摇头。
“你也会推开吧?可能比陆风还夸张,一脚踹开,外加拳打脚踢?”
“有可能。”温疗疾不否认。
许是明白陆风不是真心讨厌他,温疗疾沉寂的黑眸渐渐亮堂起来。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陆风忽地说,“你扑到我面前,还弄得血淋淋,我看不得血,被你吓了两次,你是该道歉的。”
看不得血?这是冷笑话吗?
在场的除了温疗疾,没人相信陆风的鬼话。
尤其是明生岁成和赵封尘,只见过他打人不手软,还没看到他怕的时候。
“你晕血?”温疗疾急忙把两手背在身后,不让他看见。
陆风没回答他,看着前方。裴沐起只想夸赞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技能越来越如火纯情了,可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拆穿他。
“这是诊所?”陆风扭头冷冷盯着带路的人。
“对,这里就是,那我就先走了。”带路的人被他看得一哆嗦,完成任务,急忙离开。
一间砖瓦房,木板门上贴着诊所两个字,被日晒雨淋已经泛黄破损,旁边一个好像是厕所的小棚子。
大门是敞开的,可以看到最前面半人高的玻璃药柜,中间立着木柜子,直抵天花板。
木柜一层层摆满了各种药品,储存的同时兼做屏风的作用,可以看出最后面露出一小节诊疗用的(床)榻。
药柜和木柜靠着的相对的另一面墙,贴墙放了一条长板凳,供就诊的人休息,墙上间隔钉了一排长钉子,有的钉子上还挂了用过的盐水瓶。
长凳上坐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在吊盐水,医生摸摸孩子的脑袋查看体温,见到有人进来,笑着招呼他们。
屋子太小,只有陆风和裴沐起陪温疗疾进来,其余人都在外面等着。
温疗疾看着眼前应该是医生的人,他的专业白大褂被手臂上的深蓝色袖套,胸前绿皮质围裙,脚下高筒雨鞋给分割成一块块不连贯的白色,看着不卫生、不专业。
医生六十多岁的样子,看出眼前这群衣着不凡的人不是本地人,“你们来这里旅游?”
“嗯。”
“有点痛,忍一忍。”他边说话,手上的动作没耽搁,用镊子小心地挑出嵌在肉里的碎瓷片,冲洗消毒,用纱布缠上,又给他一瓶消炎药。
“伤口没好之前不能碰水。”
处理好温疗疾的伤口后,陆风四下打量诊所的环境,墙壁上的几道裂痕又深又长,好像随时要垮,还有那个因好奇心而眼珠子乱转的小孩。
陆风拿出自己的钱包,抽出了所有的现金,捏在手里搓了搓,蹙着眉走出去,不一会儿就走进来,把手上的现金放在了玻璃药柜台面上。
裴沐起和温疗疾看到他的举动,神色各异。
“这真是太多了,太多了。”医生看着厚厚的一叠钱,急忙拿着要还给陆风。
“剩下的就用来修缮你的诊所吧。”陆风头也不回,扶着温疗疾出去了。
明生岁成见他们出来,急忙收起自己的钱包,准备回山间别墅。
确定温疗疾手伤无大碍,裴沐起高兴地挽起陆风的手臂,仰头笑看着他。
“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善良,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她大胆的宣言,让陆风阴沉了大半天的脸终于放晴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嘿嘿嘿。”裴沐起好似窥探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笑了一路。
她的欢乐让陆风不得不怀疑,“我以前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十恶不赦?”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有傻子,喜欢十恶不赦的人。”裴沐起捶了他一下,继续笑。
温疗疾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想到某个人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升起一抹不解。
他不是说他背信弃义?
他不是说他夺人所爱?
卑鄙无耻、人面兽心、作恶多端?
这样的人应该算得上十恶不赦了吧?
放弃好男人而跟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男人?
难不成那个不曾谋面的女人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