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事件之前,母子仨还好生忙活了半下午。
原来,水大柱这趟从山里扛回来不少东西,回去后倒在院里足足堆出一个小山包。娘儿三个围着那堆东西埋头拾掇了小两个时辰,直到天擦黑才算都收拾妥当了。最后他们还在筐子底下意外发现一截小山参。
为何不说一支却说一截,是因为那小山参的须都齐根没了,表皮的颜色白里泛点淡淡的褐青,又是细细的一根。乍一看,极像了一根营养不良的小萝卜。
兰嫂子一见那参的可怜模样便心疼坏了,气得伸手扇水大柱一头:“你小子手上怎么这么没轻重?好好的一根参被你糟蹋成这模样!”
水大柱也觉冤枉,摸着头想半天也没想起他到底什么时候捡到这根“小萝卜”,更别提怎么把它弄成光秃秃的模样。于是他对他娘有意见了:事情不问个青红皂白就跟他急;他都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对他上手,这是他亲娘吗?
还有!他又想起他狠心的小妹逼着他晚上要去抄那么多书,不抄还不给饭吃,心里登时这个委屈啊。他就想问问了,到底谁说他娘和他小妹不稀罕他的?谁?站出来?他水大柱敬他有见识,是条好汉!
兰嫂子哪里还管得上他的小委屈,满心眼里全是那根小山参,把那山参捧在手里又是摸又是擦的,嘴里还不停啧啧赞叹,说这可是好东西,回头就煎了加到女儿的药里去,让女儿好生补一场。
水二柱一听眼皮子直跳,这样不好吧!
吃个东西,但凡讲究的人还要注重个相生相克,何况这可是药!这般胡加乱改的,若适得其反怎么办?要她的老命么?
兰嫂子的做法与天下许多父母一样,都想把最好的东西通通都塞给儿女,也不管方法对不对。若是旁的小事,忍一忍就算了,在这件事情上面,水二柱实在不敢跟自己开玩笑。
她也深知跟父母硬杠没好处,迂回的法子才有效,便和声和气的跟兰嫂子说:“娘,这东西太小,还不够我塞牙缝呢。要不然先把它种起来,等过几年长大了,药效也能好上很多。”
兰嫂子愣了愣:“这须都没了,还能种活?”
水二柱道:“试试就知道咯!反正它自己不能跑了。种不活再把它煎了也不迟。哥,你说是吧?”
水大柱还没从满腹的委屈当中走出来,听到被点名,恹恹的点了一下头表示他还活着,希望他娘和他小妹不要把注意力过分倾注给那该死的“小萝卜”,好歹关心一下人这个“受伤”人士。
不过,说到那“小萝卜”,水大柱记得适才他娘说要把它煎成药时,他貌似瞧见它抖了一抖。待他擦亮眼仔细又看时,却半天再不见动静。此时再一回想,他觉得有点奇怪,想来想去也没明白怎么回事,最后便觉着定是自己早上起太早,头晕眼花看岔了所致。
那边厢兰嫂子见儿子也同意,再没话说了。
水二柱成功解救下来这根“小萝卜”,揣着它来到后院瞅了瞅,见小菜地里已种了满满当当几畦小菜,便在旁边的角落里挖了个小坑,把“小萝卜”丢进去用土埋上就算了事。
兰嫂子在旁边看不过眼,觉得水二柱种的太过草率。
“山参啊,百草之王啊!岂是杂花野草能比的?一定需要足够大的空间来让它生长发挥才行。”
她说着动起手来,把别的菜秧全部连根拔掉,就着菜地的正中央挖出一个大大的土坑,把那东西重新种上。觉得还不够,又提来一大桶粪肥浇在上面。整个后院顿时被轰得臭气熏天,柱子兄妹,包括兰嫂子自己都受不了,远远的躲回屋里去了。
……
第二日是个大好的晴天。一大早太阳就升起来了,照在院里暖融融的,前园老槐树上的鸟雀喜的在树梢里追逐吵闹不肯消停,啾啾的鸣叫声清脆响亮,接二连三的传到水二柱的屋里来,终于把她吵醒了。
她睁开眼刚想伸个懒腰,却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萦绕在侧,忙左右转头看了看,四下里没发现什么,可那臭味一直都在。她心下奇怪,掀开被子准备起身看看。
谁知,被子刚一掀开,臭气顿时扑鼻而来,把她熏的差点吐了,还以为自己大小便失禁,睡觉时拉在被子里。她登时一阵恐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好多瘫痪的人就是这么开始的……
她吓得不轻,连忙摸摸身上,却发现衣服裤子都干干净净的。这下她更觉莫名其妙,忙又把被子都掀开来,这才在脚底的位置发现始作俑者--那根被她娘扎扎实实种在后院的小萝卜。只见它身上被浇的黑黑黄黄,染得周围的床单和被子脏乎乎一大片,正躺在那床尾呼呼大睡,还长一声短一声的打着鼾。
撞鬼啊!
水二柱差点没忍住尖叫出来。第一反应不是拔腿往外跑,而是捞起枕头往那鬼东西身上猛砸,不要命似的砸,砸死了才好,这到底是什么鬼怪!想想不够,又从门后抄来一根扁担照着那东西使劲轮上去。
那东西被打醒,突然睁开一双眼大叫起来:“住手!快给我手!姑奶奶我说让你住手,听见了没!”
水二柱见它居然口吐人言,更是要吓傻了。心呼“真是活见鬼”,手上半点不敢停,把吃奶的力气全使出来,一扁担狠狠的抽上去。
眼看就要把那东西抽扁了,只可惜,那东西忽的从屁股下伸出两条细长的腿,就地一蹦便远远的跳到一边,嘴里连珠炮似的开始骂:“你这臭丫头好生小气!赶紧给我住手!这么凶干嘛?恃蠢行凶么?我看你吃错药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不就跟你睡了个觉嘛,犯的着你死我活的么?”
水二柱的脸登时黑成一张锅底。
那东西冷眼看着她:“行了,别那样瞪我,怪没出息的。你没见过地精吗?真没见识!”
水二柱没吭声,继续满头黑线。好在总算平静了一点,从最初的惊恐中走出来,再面对眼前的事,便能理智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