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年轻时并不是这般思前想后的脾气,但这件事实在和行军打仗不一样,而人情世故历来为他所怵,当初收留这婴孩也是出于单纯的忠义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当日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当时焉耆国眼看不保,焉耆王族危在旦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焉耆国公主的婢女躲过匈奴人追杀的,带着襁褓中的婴孩找到他告知公主的话,托付于他。
那婴儿如玉如琢,虽只是几个月大却让他一眼就放不下手,也许真是有两国的王族血统,天生有一种气质,他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老将军回想起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如同有块垒堵在胸口,长叹了一声。
“好吧,想来是天意如此。。。罢了,等过几日,我就进宫去求见圣上,”他喟然道。
所幸这两日宫中忙于皇后寿辰,连皇上也抽不出空闲来,一晃就几天过去了。
皇后生辰在春雨缠绵的时节,一连下了好几日濛濛细雨,京都柳色青青,桃花盛放,一扫上京秋冬的肃杀,令人几乎怀疑身在吴越南国。
“侯爷尝尝这岭南来的新茶,听说不比贡给宫里的差呢,”娇滴滴的声音正是那天在侯府献舞的玲珑。
她今天改头换面,一身天青色襦裙看上去低调却没少费心机。上衣裁剪得极贴身别致,长裙摇曳搭配飘逸绢带,挽着瑶台髻,碧玉簪点缀其间。
他们所乘画舫本来就雕梁画柱,又有清丽的美人和俊逸郎君端坐其中,在这烟雨蒙蒙的xx湖上想不吸睛都难。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几艘舫从侧旁经过,上面的人偷偷往这边打量。
玲珑熟练地温过白玉杯,用匏瓢从风炉上煮沸的壶舀出茶汤,斟满杯后双手奉上。萧定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那玉杯。
玲珑见他不接话也丝毫不显露出尴尬,巧笑倩兮又说,“听说南国多佳人,和这南国的茶一般清雅动人,侯爷见多识广,觉得南国佳丽同北地娇娥相比,哪里的女郎最美?”说着掩袖一笑。
这xx湖原不过是一个湾,人工清淤挖深而成,水源直通环绕禁宫的护城河,是京城难得的水景所在。每到春天雨后,湖中湖水满盈,有闲的达官贵人家眷都来湖上泛舟,吟诗作赋附庸风雅。因为这玉澜湖畔遍栽桃柳,到了春日桃红柳绿,的确风光无限。
“天下美人这么多。。。”安西侯听她这么问,倒是玩味地看了看手中的茶盏,嘴角牵出一丝隐隐笑意。“既然有美人在面前,怎么能说煞风景的话,自然是北地丽人更体贴人意。”
玲珑撅起嘴娇嗔地说,“侯爷真会哄人。只怕哪里的佳人都入不了侯爷的眼呢。玲珑怎么觉得,侯爷心里早就意有所属,只在敷衍奴婢罢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女闺秀有这般好运道。”
章台女子周旋于男人当中,除了要有一技之长还须得善于察言观色,话语撩拨,一朝攀权附贵成功,便能解脱上岸,锦衣玉食。
这玲珑也不知道是真的属意安西侯还是虚情假意,自上回被拒绝后并不放弃,又派婢女送了拜帖到侯府说是邀侯爷泛舟品茗。
萧定远本来无心搭理她,但这当红名伎不死心,又命婢女送来一封写得极其委婉的信,意思是上次令侯爷误会,十分懊悔,恳求再见一面当面致歉,以了心愿。否则日夜不安,郁郁终日,竟想要削发为尼。
时下大梁的风气不算保守,歌姬出身者被官宦人家纳为妾室者亦不鲜见。自先秦以来统治者为了鼓励人口生育,连私奔再嫁都素来宽容默许。今上虽推崇儒学,但也并未过分苛责私德。
而京城的官员和世家子弟也把章台妓馆当成了交游笼络结党的场地,娱乐业发达到甚至评出了四大名妓八大名妓,大抵是那些楼馆的一种炒作。
这玲珑便是那八大名妓之一,萧定远虽然不在意她出家不出家,但这节骨眼上也不想又成为文臣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好答应见她一面。
“玲珑姑娘人如其名,都道比干有七窍玲珑心,我看姑娘虽然身为女流也不遑多让,”萧定远慢慢饮了那杯中的茶,悠悠说道,“不过我劝姑娘,既然知道人心有所属,便不该旁敲侧击打听人隐私,这个习惯可不好。”
要不是这些日闲得很,安西侯大概就要说出一句“关尔何事”了。
“侯爷教训得是,”玲珑眨眨眼,垂下眼帘说,“侯爷勿怪,妾身只是羡慕那位贵女,生得如此好命,竟能得到侯爷这样人物垂爱。”
萧定远出神地想了一想,笑着说,“她确实生来好命,非寻常女子可比。”
这话说得丝毫不留余地,若再自作多情就惹人厌了
连日的阴雨终于散尽,云层渐渐退去,天色清明起来,此时数日未出来的太阳终于透过薄薄的云露出来,刹那间万道金光倾泻下来,湖面上金光点点,照得人目眩神迷。
“侯爷对那位女郎真是一往情深,妾身羡慕不已,”玲珑叹息了一声,知分寸地说,“那日后来妾身回去后想了想,侯爷爱慕的那位姑娘想必穿过一样的红裙,所以侯爷当时才会出神。后来侯爷见妾身换下了那身红裙,眼里顿时就没有了那份柔情,原是妾身痴心妄想罢了。”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识趣,竟让人无法反驳。萧定远微微一笑只沉默不语。
只要她知难而退不再纠缠自己就好。他并不介意落得个寻花问柳的名声,但要较真却是不能奉陪了。
算起来这散漫的日子已经过了两个月,皇帝丝毫也没有放他回凉州的意思。听说父亲还进宫去求圣上赐婚,实在叫人头疼,面对这玉澜湖的美景也难让他高兴半分。